沐青門中的弟子,本來最是相信瞿歆的骨氣,聽得這一番話,包括鄭軒在內,各都顯出難以置信的驚異。
景遲從未以武技替本門出頭,眼下卻最為憤懣難遏,恨不得向瞿歆揮出一拳,終是因為自知弱小而僅僅攥了攥拳,他見身邊的同門俱是欲言又止,忍不住迫出寒聲:“掌門,我們那般敬重你,你豈能開這屈膝折節的先風,教我等為武林同道看不起?”
瞿歆失笑著搖頭,仿佛聽見的是稚兒囈語,“若非有傅莊主今日出麵,便是過上十年百年,我等也仍為一片散沙,不聚結而起,何時才能與五大門派平起平坐?”
瞿歆刻意揚高了聲量,這話已然不是對著景遲一人。話音才落,豎立起來的鐵板立即有縫隙啟開,四麵的廊壁欄杆,也接連恢複原貌,殺氣既解,眾人也不好僵著麵孔,各都活絡了神態,爭相覷看。
醞釀了一晌,傅征再一次淩空而落,腳下才一觸地,鄭軒便縱身而起,搶至傅征身前。
“傅公子,你雖過去於鄭某有恩,卻有一事,鄭某今日不得不問個清楚。”
傅征凝定雙目,打量了好一會兒光景,方才憶起鄭軒的麵孔。若是在平時,鄭軒斷不會似這一時般以一副冷厲麵目待人,氣場一換,便頗能營造出一種判若兩人的假象,讓傅征難做分辨。
注視著鄭軒的眉眼,傅征腦中忽而浮現出聶堇的五官,上次見時,鄭軒尚是五官還未完全長開的年紀,按著年歲,該是鄭軒變化較大,可與聶堇如今的形象一對照,他卻忽而發覺,實是聶堇變了更多。
看著傅征漸漸渙散的雙眼,鄭軒本來要出口的話,不自覺落入不知如何開口的惘然。
鄭軒原本設想此人會與從前一樣,一旦有認定要做的事,必會篤定了心思,朝謀求的對象緊趨不退,到得眼下,卻似是偏移了焦點,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
一人詫異,一人失神,相距不遠的瞿歆隻看出兩人猶在對峙,尚未思忖出原因,正趕到兩人近側,便見鄭軒麵色一凜,沉聲發問:“你說服瞿大哥的條件,可是給他機會,讓他能與五大門派的頂尖高手比試?”
“不是,”不等傅征開口,瞿歆先已搶聲回答,“我不瞞你,傅莊主的父親曾經於我有恩,我有過承諾,如若飲劍山莊有求,我必赴湯蹈火,決不推辭。”
鄭軒曾自瞿歆口中聽見過對傅充其人的敬重,從未提瞿歆提起過恩情一節,如此一說,倒的確能夠解釋瞿歆為何會在短時內轉變立場。
過去不提,如今也隻是草草帶過,鄭軒不禁想到,或許此節事關瞿歆從前的秘密,當年嚴江曾告訴過他,瞿歆過去從事的,許是日日都要殺人的行當,鄭軒當時一心關切瞿歆的下落,並未追究太多,到得這一時,他卻難扼思緒,一下子將瞿歆言語中的保留和此前的立場轉變串聯在一處——
瞿歆輕易被傅征收攏麾下,有沒有可能,更早之前的殺人營生,原本就與飲劍山莊有關?
念及此,鄭軒不由為自己的猜測駭住,眼露驚恐。
他這裡一再出神,傅征儘管不甚看重,此時多少已失了耐心,將目光轉投於瞿歆。
樓中尚有好幾百人留駐未出,唯有瞿歆領著十餘人應承號召,對傅征來說,近乎是一種侮辱,及此硬招已出,收效仍然不甚理想,再做威嚇之舉,就算能強令一眾人暫為自己驅使,但往後隱患如何,便是稍作假想,已然感到麻煩無窮。
而今的傅征尚是初出茅廬,不論麵上怎樣古井無波,真正手足無措之際,仍難免掩不住心內慌亂。
瞿歆做了三年的掌門,看著傅征茫然又故作胸有成竹的模樣,頗有種過來人的感同身受,“他們暫且走不掉,不妨等上一陣,靜觀其變。”
兩人本是剛剛結識,傅征打了個照麵便知道,瞿歆坦蕩得慣了,不管見了誰,一概從容大度,無須刻意套近乎,就能予人一種天然的親近。這樣的個性,在如今的傅征看來,堪說是一件無往而不利的本領。
回想起來,他雖勉強夠得上一個顯赫出身,過往打交道的對象,除了家中的親眷仆役,剩下的便隻有教授武技的師父,這樣的經曆,對於成為一任莊主,乃至籠結眾家江湖大小幫派的盟主,尚還有極大的欠缺。
瞿歆在他麵前,無異於一個現成可以參照的榜樣,哪怕僅是照貓畫虎,他也理當儘快吸取,壯一壯攜領這一眾人的底氣。
傅征深深看向瞿歆眼底,不一會兒光景,便模仿足了瞿歆的神態。
這一次,他不再試圖從高處借勢,隻由著氣息下沉,一徑灌注於足心,拔站得尤其筆挺:
“眾位皆是傅某看重的人物,缺一不可,今日的編排,乃是求速之下策,諸位但有不服,皆可在此同傅某做個較量,倘有一人能取勝,傅某便絕念於此,今後再不對諸位做任何糾纏。”
話音一出,場中立時嚷叫四起。有一人嗓門極大,竟生生蓋過了一眾人的吵鬨,“你這廝當真托大,在場這麼多人,要是輪番同你打過,你便是金雕鐵塑,敢說能捱過一個晚上?”
傅征輕嗤一聲,猶是滿副淡然:“捱不捱得過,動了手才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