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傅征此人,除了瞿歆這樣本就所懼甚少的人物之外,再難有第二人敢於對其付以“信任”二字。
畢竟,兩方尚未謀麵,眾人就先已落入傅征事先布置的算計,就算傅征聲稱想聚結力量,號領眾人打破五大門派穩居上層的格局,也不惜將所學儘數展露,讓眾人相信其本領超凡,但畢竟時日尚短,又有飲劍山莊覆滅的慘果在前,輕易付諸信任,即是以性命作賭,沒人肯為一個過去從無瓜葛的年輕人奉獻到如此地步。
各人猶豫遲疑的麵目,都被傅征逐一刻入眼中。
滿堂宴席,唯有瞿歆所在的一桌有人舉筷,他似乎頗不以為意,笑容尤是雲淡風輕。
傅征本沒定下自己的座位,隨手拽出一個坐墩,便就在張嵐側首擠出一個位子,與瞿歆麵對而座,“瞿掌門較我年長,我先敬瞿兄一杯!”
瞿歆聞聲便動,神態頗不失恭敬,引領附和的聲音,向來都是由景遲來起,鄭軒回覺這一處異樣,從容站起身,暫時頂替了景遲從前的角色,其餘的弟子先是詫異,不一時也都反應過來,相繼站離座位,衝傅征捧杯。
直到傅征飲儘杯中冷酒,其他席坐才零星有人舉筷。
柳躍最是按捺不住,直奔一隻鵝腿搶先出筷,張嵐與他挨鄰著,一瞬也不猶疑,翻轉手掌,稍稍在他腕間一扼,便使得他整條手臂都酸麻不已,不得不收回動作。
“我不動就是了,乾嘛下這麼狠的手?”
張嵐默不應聲,目光隻在瞿歆與傅征二人間遊移。此時誰先動筷,儼然成了決定日後誰來主事的焦點之爭,他這裡劍拔弩張,當事人卻猶是雲淡風輕——
傅征一麵低頭淺笑,一麵坦蕩出手,將光澤誘人的鵝腿夾入柳躍的碗中,“一個不夠,給你再上一整盤。”
柳躍看著碗中的鵝腿,兩眼發直,涎唾一陣陣地泛上來,早已管束不住腹中饞蟲,可他任是這樣饞得神誌不清,手心卻似釘在了桌麵上,隻能見到指尖不安分的彈動。
“怎麼,”傅征謔聲反問,“這裡的做法不合你的心意?”
鵝腿上澆了蜜鹵,甜香噴鼻,柳躍常年混跡市井,隻是聞著,就知道這是自己從來不曾嘗過的美味,但張嵐給他的教訓在前頭,當下隻能咬緊槽牙,與漲至巔峰的欲念相抗,幾要昏厥的一刹,卻是瞿歆笑出聲來,聲音高亢洪亮,足以遞至堂中的每一個角落:
“想吃便吃,傅公子還沒定下規矩,何必這樣扭扭捏捏的?”
瞿歆說予的儼然不止柳躍一人,半晌麵麵相覷後,眾人紛紛放鬆了姿態,雖然鮮有人敢同傅征對上視線,多少緩卻了僵滯,有了尋常宴飲時的嘈雜活絡。
呈上的菜品樣樣皆珍,對一眾財資有限的江湖人而言,實為畢生罕有的招待,宴席剛開始,還有人執拗著不肯下嘴,以傅征有可能給眾人下毒為借口,怎樣也不肯夾起筷子,待到碗碟罄空,杯盤狼藉,此前鐵了心的,凡有一小筷入口,各都悔青了肚腸,過激些的,甚至想著就算中了毒也值當。
食飽過後,即是更放縱地飲酒,見傅征並無壓抑眾人的表現,有人便起了猜枚劃拳的場子,場麵愈見混亂。
卻是酒量堪稱無窮的瞿歆,這日偏偏沒有海飲,除了應和禮數,居然連開腔都少有,倒是任由傅征與自家的弟子攀談。
門派何時興起,人數幾何,立居何地,每日功課是否繁難……傅征問的問題,人人都插的上嘴,沒經得一二刻,除張嵐和鄭軒外,其他的所有弟子幾乎都不自覺地將傅征當做了同齡好友,愈發少了顧忌,越來越口無遮攔。
經傅征有意牽引,話頭漸漸聚在了瞿歆身上,柳躍心思跳脫,才起了一個念頭,不及深想就搶斷了旁人的話音:“傅大哥,你那般厲害,可知我們掌門哪裡還欠些長進?”
此言儼然有冒犯之虞,張嵐正變了臉色,想要出聲厲喝,卻是瞿歆扯出笑容,淡然回應:“瞿某自知不足甚多,望傅公子不吝賜教。”
“瞿掌門客氣,”傅征輕嗤一聲,隨即將聲量迫高:“滿堂俊傑,所耽的弊病,清理起來都不甚難,除了瞿掌門,還有哪位想得我傅征的指點,且請走到我麵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