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過去,除了沐青門所在的一桌人,大多年紀稍長的都已喝得熏然。
傅征雖是聲量洪大,但口吻並未施加威懾,當下便有人以為,傅征所謂的“指點”,不過是乘著酒興所出的狂言,皆懷著看笑話的心思,不僅不應承,還有醉透了的,顛晃著身子,走近傅征的所在,背對著傅征橫臥在地上。
“便就這般指點,傅莊主,有請了。”
傅征冷笑一聲,學著此人背轉過身,才見眉峰一抖,手中得的長筷已然斷為六截,再一揮手,不經回頭瞄看,剛剛好沿著側臥之人的手邊釘成了一圈。
這人先是兩眼呆直地怔了半晌,回過神來的時候,酒已醒了九成,顫晃著直起身,匆匆告了聲饒,便是連落座也不再情願,腳下正還深淺不定,就想一徑趕往大門處,儘快逃出此地,哪知才繞開一道圓桌,就撲身前跌,整張臉結結實實地摔至地麵,即刻鼻血橫流。
這一跌固是滑稽非常,當下卻無一人敢出聲嘲笑。
傅征使出的那一招,既是上乘內力的展現,又顯出了暗器上的非凡造詣——眾人大多隻擇一徑發展,暗器為小,刀劍為大,兩途皆通的人非是沒有,但能使至與傅征等同境界的人,不論哪一項,都是眾人見所未見。
此前的切磋當中,傅征每一場都隻用了寥寥幾式,都是再尋常不過的防身招數,隻因勁力充盈而頗難抵擋,難說有什麼高妙之處。
儘管自知做不了傅征的敵手,因尚未見過傅征真正顯弄時的模樣,又兼傅征年紀太輕,眾人眼見傅征其人,總是構不成“敬服”二字,見得這一式匪夷所思的手法,這才終於大為改觀,議論時的口吻,各都帶上了微妙的憧憬。
柳躍先前與傅征聊得興起,心裡全沒有一絲尊卑之分,趴上張嵐的肩頭便道:“師兄,要不我過去試試?”
“都是你攪的麻煩,還嫌禍惹得不夠大?”張嵐的話音尤其之冷,柳躍不由訕訕,將一低頭,又有一人越眾而出,卻是日前與景遲險些起衝突的陳經。
傅征麵有不愉,顯見是不滿適才那名酒徒的攪擾舉動,陳經選在這個空當出來,張嵐雖隻見過此人數麵,但對其言語氣度皆有好感,此刻不由捏了把汗,卻見陳經連起勢也不擺,兀自跨出一步,堂皇越過了適宜切磋的間距。
“傅莊主少年英雄,令在下由衷敬佩,在下陳經,家學無承,武功低微,不敢貿然求傅莊主指點,確有一件燃眉之事,務請傅莊主率引我們,儘快有個著落。”
此言一出,張嵐心中立時有了猜測,本以為會迂回少刻,逆料傅征又以冷笑作應:“有燃眉之急,何不自你我見麵的第一日就告訴傅某,莫非當日覺得……傅某沒資格聞知其詳?”
剛出了逼嚇的一手,換了誰承下傅征此問,都當為忐忑所懾,陳經卻意外不為所動,猶能持住眼中堅毅,“此事如今隻有傅莊主能作主,當日……確是在下有眼無珠,低估了傅莊主的才乾。”
陳經語氣坦誠,傅征隨即發出一聲輕笑,這一笑浸著釋然之意,眾人卻不敢隨之放鬆屏息。
“我猜,你是為五大門派作請,想讓我引著這一眾人,去救五大門派的危局?”
聞言,陳經再不掩飾眸中的懇切,“放眼當今天下,此舉非傅莊主不能為,攸關千萬武林同道,還請傅莊主儘快定奪!”
“武林同道?”傅征揚聲嗤笑,“當年飲劍山莊遭人圍困,舉莊俱隕,為何那時沒有你們武林同道引眾來救?如今由我掌了場,若非仗借本領,又有哪個肯多予我一眼?想是我傅家多行不義,汙了諸位的眼,不配為武林上下惋惜。往事已去,計較再多仍是無補,但要在今日迫著傅某解救仇人,委實是強人所難,恕傅某無力奉陪,還請陳公子另覓高明,莫要攪了今日的歡宴。”
言已至此,任誰人聽來,都再無絲毫回轉的餘地,陳經卻偏是執定不動:
“我信得過傅莊主,此事不經傅莊主之手,必不能成功,傅莊主雖是潛心習武,但胸懷與眼界,絕非我等庸人可比,今日的決定,所係的乃是整個武林的興衰,若不能扼製朝廷傾軋我等的勢頭,往後滿目死寂,談何重立新風?莫非傅莊主想要的是前朝之局,盛會難見,英才鮮出,人人皆為天子鷹犬?”
傅征輕嗤一聲,冷笑不改:“你自稱是庸人,我傅征也甘做一個庸人,如此關節重大之事,豈該落在我這初出茅廬之輩的身上?你不妨問問在場的諸位,有誰甘肯為五大門派赴死,若有一百個人肯答應,我就順了你的心思,怎樣?”
聲音才歇,陳經立時感受到了四麵逼射而來的目光。
“傅莊主,咱們隻管喝酒,書呆子就是書呆子,咱們都是刀尖上務營生的,不必同他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