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一開腔,很快有人認出他的麵孔,知道他與陳經關係匪淺,此刻既是順著眾人的意思,並不曾包庇徇私,認出他的人盯看了一晌,終是放過了,沒有叫破他的名字和出身。
在這一人的號召下,眾人紛紛從圍聚轉為散坐,各都對此前發生的爭執佯作未聞。
傅征麵上喜怒難辨,總是少了剛剛入座時的那份閒適,眼見被陳經毀儘了興致,無意再與鄰座的年輕弟子攀談。
卻在這時,堂後徐步走出一名身量高挑的男子,步態搖曳,著一身金錦點綴的青白直裰,仿佛是為了削弱周身上下的輕浮氣場,方才不得已用素色作底,奈何一人的性格氣質,總是根植於骨髓,非能經一點表麵功夫而輕易轉變,這人還未走至席坐周近,已然接連惹得好幾雙白眼,頗不為眾人所喜。
一等見了這人,傅征接下來的舉動,卻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他與這人,未經打個招呼稍作寒暄,就貼著胸膛緊抱在一處。時間仿佛靜止在此刻,隻等兩人分開重疊的身形,眾人才從呆滯中收回視線,轉而與鄰側交換目光。
“他們這是……”
探詢的耳語聲尚還不甚密集,男子自先圈住傅征的肩背,先是難掩眼中喜色,繼摸按打量之後,竟還自眼角溢出淚來,格外的激動難禁:
“三弟,你可讓二哥找得好生辛苦……今次回來,什麼江湖人江湖事,往後都不要再摻和,就隨著二哥做生意,賺了賠了,有的是讓你折騰的本錢,二哥隨你揮霍!”
許久未見的親兄弟,一下子要讓傅征省卻麵對外人時的客套,一時竟頗為艱難。
心內百感交集,傅征忽而有種想要哽咽的衝動。傅衍似乎有所知覺,用手輕輕覆住他的腦後,輕輕拍打,以示安撫。此舉不僅未能緩解傅征的滿腔洶湧,反而使得心中的感懷愈發激愴難扼。
當年的飲劍山莊,雖然從不鋪排場麵,每逢佳節,也總有家人團聚的熱鬨。
過去這三年,傅征總是儘力扼住思緒,不願回溯往事,他以為借書信聯係傅衍,等到見麵的一日,總不會難以自控,掩不住心內的淒愴與憤慨,但真正等傅衍現身,他始知何謂血濃於水,將一瞥見傅衍關懷的眼神,他就幾欲失聲悲泣。
一直注目觀察傅征的陳經,已然發現了傅征的眼神變化,他心知眼下的時機隻會比此前更差,但此刻一旦錯過,往後要應付的局麵必定更加棘手。
由是他深汲一氣,再度從座中離開,步子邁得極大,似是為了凸顯果斷,快要挨近二人時,他猛然橫出一步,竟然就此擋在了傅征身前,轉而與傅衍相對:
“閣下與傅公子關係匪淺,可否應陳某之請,勸傅公子拋開一己之仇?”
傅征與傅衍適才所說的話,大多人並未聽清,尚還在好奇二人之間的關係,陳經插立在最顯眼處,立時引走了一眾人的目光。
“這人竟然還沒死心,讀了恁多的書,莫不然是給讀傻了?”
“他讀了多少書,我是不知道,長得人模人樣,打扮也講究,想是擇錯了路子,既是個好出身的,又這麼想賣五大門派的人情,當初為何不直接找人巴結進五大門派?在這裡假惺惺的,看得人眼煩。”
……
議論一起,傅衍的來曆便有許多人忘了追究,都轉為對陳經的譏諷乃至謾罵,恰是與陳經麵對麵打量的傅衍,看不出一絲不忿與不耐,當下負手而立,居然顯出了與氣質頗不相符的凜然正色:
“我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之仇,亦是我傅衍之仇,你讓我去勸他,可知鬨得是多大的笑話?”
陳經自嘲一笑,抬頭之時,神態更加坦蕩無懼,“你若是傅公子的兄長,自然比在下更會為他的前程考慮。男兒鼎立於天地之間,豈能為親恩私情所囿?逝者已逝,生者的誌氣,絕不該為亡者多耽。”
“好一個‘不為親恩私情所囿’,”不等傅衍應答,傅征自先發出一聲冷嗤,“傅某屬實開了眼界,閣下讀的聖賢書裡,原是不講親恩子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