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遲眼中,柳躍本來年紀尚小,玩心又極重,一路出來,哪裡熱鬨便愛去哪裡湊瞧,指望這麼一個人高瞻遠矚,無異於天方夜譚。他因而自嘲一笑,“似你這樣的,的確是討喜,我既是個不受待見的,理該儘快下車,少去討人家的嫌,二位保重!”
正待喊住馬夫,景遲便感到後背傳來一陣刺痛,當下眼前一黑,又為悶重的昏沉所扼倒。
不用再受追問,柳躍畢竟鬆了口氣,當他將人翻轉過來,瞥見景遲麵上殘留的痛色,忍不住又道:“師兄,你勸住他就是了,何必又將他打暈?”
張嵐雙手抱胸,聲腔慵懶地應道:“掌門交代的功課,明日就要考較,你有閒工夫耗在這廝身上,還不如閉上嘴,想想明天怎麼應付。”
張嵐自從上了車,說過的話隻有寥寥幾句,柳躍想纏住景遲,實是無聊得發悶,想找個開解的樂子,奈何被張嵐看破了心思,當下隻得悶悶地應了一聲,卻不安穩坐定,而是掀開車簾,將頭探向窗外。
“師兄,外頭下雪了。”
張嵐“嗯”了一聲,仍舊維持閉目養神的姿態,麵上絲毫不見波瀾,柳躍卻興奮不減,“要是今晚積上了,明日見到阿成阿銳他們,就能堆雪玩個痛快,哎呀……雪還不大,怎麼車就停了?”
話音未落,馬蹄踏動的聲響已然放慢了不少,張嵐驀地彈身而起,直挺挺地立於車廂正中。
柳躍詫異極了,正要開口相詢,卻被張嵐重重地比了一聲“噓”,剛發出這聲,張嵐便斜身一閃,整個人緊貼在車內板壁上,手按刀柄,麵色冷肅,儼然如臨大敵。
馬車停下不一時,車外傳來的紛雜響動,再不容柳躍忽略——腳步聲,落蹄聲,微弱的金鳴聲,當中間雜風雪呼嘯的寒聲,自官道遠端,源源不斷地挨疊而來。
車簾未掀,柳躍顛簸了一路,至此竟莫名為冷意所攝。
沒有人同他描述,他卻能想象的出,外麵眼下是何場景。
兵甲重圍,弓|弩遍設,他一向自詡膽大,可在這樣的場麵之下,實然無法將恐懼完全抑住,一旦懼意加重,外麵的寒風就仿佛無孔不入,霎時激起了一陣接一陣的冷瑟。
柳躍蜷縮著身子,已然能夠看出神思飄離的恍惚,張嵐察覺他的異樣,正想用眼神安撫,哪知竟在此時從頭頂傳來重物墜擊的悶響。
於此同時,車簾的一角也被掀起,立時便有映著冷光的利刃穿刺而入,柳躍再顧不得害怕,隻依著本能引劍而出,交擊幾下,對方仍躲在板壁之後,不肯顯出身形。
經得短兵相接,柳躍反倒定了心,腕間動作越發靈活,讓施展受限的對手越發招招受挫。
原來前麵的車子事先停定,正是選了不方便弓|箭圍射的一處橋麵,前來試探的,雖是功底不弱的武人,但畢竟並非真正擅長突襲刺殺的殺手,很快就相繼觸壁。
柳躍得了空閒,外麵的響聲歇停了好一會兒,正令他十分不安,忽又聽得一人長長拖著嗓子,尖銳又高亢地喊道:“好一眾目無王法的刁民,睜大你們的狗眼,走出來看看,你們驚動的是誰的車駕!”
此人一開口即表明了身份,柳躍非但不感到驚慌,反而恨得咬牙切齒,毫不在意收束聲量:“誰做奴才誰便是狗,衝我們開這個口,他不止瞎,還蠢得要命。”
張嵐輕嗤一聲,也以如常的聲量說道:“這廝故意想拿皇帝的架子壓你我一頭,我猜,今日他背後仗著的,偏不是皇帝本尊。”
柳躍得了鼓勵,口吻更不收斂:“就是皇帝來了我也不怕,大不了砍頭淩遲,何必縱著他囂張?”
“這裡離津州還有一段,離京城更遠,這陣子天也快黑了,卻不知道,這廝背後的主子,究竟打算往何處去。”
柳躍固是嘴上得了寬縱,實際卻無一分闖出車廂的心思。當下專注地聽著張嵐說話,正想附和,又聽得一點微弱的風聲,細細分辨起來,他才覺出這一聲雖是破空而來,卻隱帶錚鳴,該是由飛擲的兵器發出。
猜測才定,橋頭一端登即傳來淒厲的嚷叫。
拖曳在山穀窄徑中浩浩蕩蕩的一眾兵士,幾乎無一不被這聲慘叫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柳躍亦不能免,正想調動內息稍稍抑住,一道頗為熟悉的洪亮聲音驀然臨至:
“裡麵的貴人,瞿某要取閣下的首級易如反掌,倘若閣下顧惜性命,煩請儘快讓出一條道來,莫要耽誤我等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