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躍心想的是,瞿歆固是膽氣非凡,但對方仗著人多勢眾,身份又高出眾人不止一等,就算被瞿歆暫時嚇住,稍等回過味來,哪怕不下殺手,大抵也不可能讓步太多,最仁慈便是將眾人驅離此徑,繞路通行。
出乎意料的是,半晌過去,竟是那名太監先行忍痛開腔,口吻再不複起先那一陣的囂張:“主子說了,往兩邊站,讓這人跟後麵的儘快過去。”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柳躍直等回了寓所,還對這一處的遭遇念念不忘。
回到津州的當晚已近子時,他不得已耐到翌日辰時,方才攬來願意聽他講述的同門:“那個貴人放著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跟咱們搶徑,看樣子本來是想將咱們全部都殺了,又在中途收了手,當真弄不清他想作甚。”
張嵐還是一貫的厭煩聒噪,撥開圍繞在柳躍身周的一眾弟子,冷冷開口:“你若閒得發慌,就把院子裡的雪掃乾淨,周成,單銳,你們兩個隨著他,巳時初刻之前掃不完,都給我頂著水缸站一下午。”
柳躍聳了聳肩,自覺倒黴,心知抱怨了隻會挨更狠的訓,一點兒不敢多磨蹭。
正要越出堂廳的門檻,不知何時邁入院中的瞿歆,當即發出一聲厲喝:“站住!”柳躍進也不是,退也倉皇,無助之中,隻能回頭去征求張嵐的眼色,卻見對方畢恭畢敬,深深委低頭頸,剛剛好錯開了他的視線,全不予他指示。
“大早上急慌慌的,像什麼樣子?”
一向挨慣了教訓,迎著瞿歆的質問,柳躍反倒持住了鎮靜,“趕出去掃雪,方便大家練功。”
“不必了。”掃雪的主意不消說,若非張嵐命令,貪玩成性的柳躍絕不可能如此自覺,但情願攬差事,畢竟不算怠惰得過分,因而瞿歆改換了語氣,再聽不出責備:
“往後這一類的事,都不消你我來做,傅公子特意聘來了服侍你我的下人,雖是便利你我,但切忌不可自居高人一等,忘了做我沐青門弟子的本分。”
聞言,柳躍眼露雀躍,當下恨不得蹦跳起來,“傅公子不單有鱗州那一座酒樓,路上還舍得讓我們坐馬車,眼下更是派來了仆人,他為何……不乾脆辟一間足夠大的宅子,讓咱們跟其他門派的人全部都住進去?”
說畢這番話,各人看向柳躍的眼神,或有輕蔑,或有譏諷,都不是有心附和的好顏色,張嵐則隻當作童言稚語,默默彆開臉,根本懶於探究,恰是久未開腔的景遲越出人眾,寒聲打破沉寂:
“都住進去做什麼,好讓人家一網打儘,像當初的飲劍山莊一樣?”
柳躍似如大夢方醒,呆呆地張著嘴,顯見根本想不出反駁的言語。
瞿歆看向自己的掌心,指尖蜷緊又鬆開,似在醞釀著某種情緒,頗有興致地打量了好一陣,方才朗聲:“眾位覺得,我當日勸傅莊主向五大門派複仇,圖求的是什麼?”
見瞿歆暫無催促眾人練功的打算,已經握住掃柄的周成,當即將手一揚,將掃帚摔至牆根,“掌門高瞻遠矚,肯定是希望借此機會,讓我沐青門取五大門派而代之。”
話聲一落,瞿歆難掩失笑,“雖是承了傅莊主的扶持,以你我的現況,作此妄想,隻怕會患上失心瘋。”
“我知道,”柳躍滿懷自信地拍了兩下胸脯,“給傅莊主壯壯聲勢,他一個人再是厲害,五大門派那麼多人,他便是各個有把握對付,也不可能憑一個人的力氣儘數殺光。”
柳躍其實頗耐使喚,隻要不開口,便是一個極伶俐的角色,很讓瞿歆瞧著舒心,此時說出的話固然幼稚,瞿歆卻並不揚聲追斥,隻悠然道:“以諸位看來,五大門派是個怎樣的所在?”
從前的一日間,瞿歆恨不得用儘十二個時辰讓眾人練功,平日引起的話題,五條之中,大抵有四條與武學相關,像眼下這樣,讓眾弟子暢敘武學之外的想法的情形,確為罕見中的罕見。
有人甚至疑心,麵前的這個掌門,或許是有人假扮的,便是素來少有憂慮的柳躍,當下也難禁困惑。
比起其他人的遲疑,景遲當下的想法,全為不解而占據。他實不明白,此節根本談不上有多少關竅可言,眾人卻偏偏慎之又慎,他心想此前已同瞿歆撕破了臉,最壞的結果,無非自沐青門中離開。
他在沐青門裡擔任了多重角色,一是掌理錢糧的賬房,二是招徠弟子的說客,三還是頗具識見的幕僚,唯獨不貪圖的,恰是掌門人瞿歆的武技,便是走了,再找一個下家也並非一件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