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嵐著實擔心此行一去不返,當著瞿歆的麵,他卻頗不好表露膽怯。
對著景遲這樣並不清楚自身斤兩的角色,一旦要他冒險,他不消想就會果斷回絕,可是隨著瞿歆,他一來感激瞿歆傾囊相授的恩情,二來不想令這樣的感激陷於空洞,平日裡總是顯出十二分的忠心,如今見得瞿歆要親身涉險,立時躥紅了眼角:
“弟子本領微末,怎堪代替掌門,還是我領著人去,掌門隻管在這裡等消息。”
他這廂急於改變瞿歆的決斷,卻是忘了先前給出的時間,這時便轉身欲走,瞿歆張手而出,使出了幾要掐碎肩胛的力道,方才令張嵐頓住腳步。
“此去情勢未知,適才那人來找我,想是連他自己也沒把握。他武功尚且高出我許多,挑中你們之中的哪一個,所去都不過是增添負累,還是我獨自前去最為穩妥,此事……你莫要告訴鄭軒。”
瞿歆難得收抑聲量,張嵐儘管早就察覺了瞿歆對鄭軒的異樣體貼,這一時也不忍動容,“倘若他待掌門正如掌門待他一般,此行一去,他必會追問個究竟,屆時我如何同他交代?”
瞿歆微揚唇角,笑意淺淡:“無妨,他往後的日子還長著,不必耽在我一人身上,於他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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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更深寒重,星月一隱,夜中愈發顯得冷清。
約定在子時會麵,瞿歆在城門內外徘徊搜索了小半個時辰,哪裡都沒能尋見聶堇所說的記號。
隨著寒風漸強,他籠緊了衣袍,仍覺冷氣猶在滲入。待到聞見些許的塵腥氣味,他便猜測很快就要下雪,再等了二刻,果然飄雪紛飛,在眼前掀卷成片,不一時便蒙蔽了視線。
難道那人專程前來,竟是為了折磨他,強塞給他一份淒慘,讓他乾站在這一處受凍?
瞿歆難禁這樣的念頭一再冒出,愈想愈氣之際,忽自風雪呼嘯之中,聽出了一點異響,過不一時,這點異響已然擴張開來,趨近時,竟已占滿了身前三麵。
比起當日北上而來時遭遇的兵馬,這日所來的陣容,顯然高出了不止一個檔次。
他一徑縱目望至山脊遠端,試圖估計所來兵士的大體規模,陡見視野正中騰升起一團焰火,光亮燦然,因風雪側拂,形狀稍有扭曲,但並不妨礙瞿歆認出聶堇當日給他示看的記號——
所謂曇花一現,雖然所距尚遠,仿照曇花而製的光瓣,綻開在雪夜之中,頗具勾心攝魄的震撼之感。
瞿歆卻無欣賞的餘暇,他伺伏已久,早已焦灼難耐,甫見曇華成形,便如飛箭一般,自腳下橫縱而出。
記號引給他的,是位於重甲遮防之後的黑色車駕。
伍雖有異象突現,整支兵馬訓練有速,隻經得一番喊號交傳,便有序放慢進速,挺槍搭箭,做好了警戒的姿態。
瞿歆伏在官道一旁的荊叢之中,緊盯被圍在道中的那輛馬車,不斷靠近的同時,風雪也隨之趨盛,身前的遮蔽抵擋有限,雪片屢屢侵入眼中,瞿歆卻似毫無知覺,始終緊撐眼皮,俟至馬車自他身前掠過近一丈,他便如蛇行一般,匍匐了幾息,便挨近車身至不足一尺。
再怎樣的小心,瞿歆畢竟身軀高大,稍有不慎,投在眼中便是龐然的一大片,兩側的護衛儘管已經察覺,卻不敵他動作甚速,搭箭的人尚未拉滿弓弦,卻是車廂外壁設置的暗弩先行發射,擦著瞿歆頸側呼嘯而過。
瞿歆雖然湊近得倉促,卻不忘瞥看腳下的車轍,固然痕跡甚深,不同於尋常重量的馬車。
超出的重量,不大可能來自車內的乘者,瞿歆立時有了猜測,車廂三麵無窗,唯一與外界連通的,隻有兩名兵衛坐守的車門,除了方才的機弩,車廂外側,或許還置有額外的機關,車壁當以精鐵加固,不能借刀劍貫穿。
稍猶豫了一刹,圍在車駕附近的兵士紛紛轉迎向他,拔刀的拔刀,扯弓的扯弓,瞿歆彆無選擇,隻得硬著頭皮,起縱攀至車頂,恰在這時,側首忽而傳來不同於箭矢破空的簌響。
瞿歆忙於斬落迎麵馳來的飛箭,根本來不及分辨這處異動,下意識接在手中,拿餘光一瞥,才見通體暗紅的包裹邊角,餘下一截即將燃儘的引線,忙不迭張手拋出。
甫聽得落地時的撞聲,煙塵便噴炸開來,霎時將馬車隔入了另外一片天地。
儘管阻住了視線,仍有許多兵士不畏迷障,一再衝入陣中,瞿歆自知情勢不容猶疑,自車頂上滾身而落,淩空衝護立的二人橫截一斬。
兩人雖有戒備,但耐不過瞿歆勢重力沉,隻這一下,便擊得手掌麻痹,再握不住手中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