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再補一擊,兩人卻忽如抽離了筋骨,喉間多了兩點鮮紅,登時長流不止,瞿歆雖是驚異,卻不敢多耽頃刻,持住刀鋒的挺勢,徑直破開車簾。
車內之人端坐不動,左手按劍,並不急於催出,隻以眼中所蘊的氣勢,就迫停了瞿歆的動作。
“閣下,老夫馳戰北疆數十載,隻與外虜為敵,卻不知今日之強襲,是誰人主使為之?”
聽得“馳戰北疆”四字,瞿歆不禁一怔,“你是……靖昌侯,隨淵,隨將軍?”
“看你的長相,應當非為異族,既知老夫的名諱,自然知曉老夫對北疆戰局分量幾何,你因何而布下此局,今日隻要離開,老夫絕不追究,還望你以北疆千萬百姓為重,莫要受人蠱惑,因小失大。”
此行所遇的重重凶險,至此終於有了解釋,瞿歆目光不移,神思卻早為混亂占據:
那人前來尋自己,必是奉了傅征之命,依照傅征的行事,確無可能作出如此欠乏準備的舉動。
麵前這位將軍,更是教人摸索不清的疑點所在。思來想去,瞿歆能夠篤定的,隻有一個猜測:
“隨將軍,如今既無北虜興亂,藩王勢弱,亦沒可能攪動風雲,您攜引眾多兵將來此,莫非……是為了剿除五大門派?”
密封消息,連夜兼程,瞿歆實想不到,除了對付五大門派之外,有什麼理由能讓一位曆經三朝的七旬老將奔襲而來。
隨淵虎目微挑,難掩眼中的睥睨之色,“閣下以為,那五大門派並不該死?”
隨淵似乎無意質問自己的身份來曆,瞿歆當下頗感詫異,“在下乃奉命而來,並不清楚頂頭上的人如何考慮。”
不僅如此,聶堇也不曾說明要如何處置麵前這人。
隨淵輕咳一聲,稍低下頭來,瞿歆猜斷不定,隻管攥緊刀柄,再迎上隨淵目光的一刹,已然浸透了狠厲,劍尖飛馳如電,轉瞬已至瞿歆額前。
車廂出路為瞿歆所守,雖然閃得倉促,瞿歆卻絲毫不覺緊張,正要以長刀與劍身相接,身後的車簾驀然掀開一角,三道寒光飛泄而入,無一落在空處,隨淵的肩胛胸口,還有執劍的左手,都在眨眼間被長釘釘穿,數道血痕齊溢而下,一如瞿歆不久前在車外的所見。
對手已被廢去了還擊之力,瞿歆正茫然凝向隨淵眼中,就聽得一人的聲音自身後冷冷傳來:“城內有人接應,儘快將他帶入城門。”
見瞿歆循步靠近,隨淵正要開勸,喉頭卻驀然一重,看清擊中嗓間的物件,似乎是片質地柔軟的綢帕,如此一般的手法,確與飛葉為刃的本領相差無幾,當下不由眼神一滯。
本已掙紮不得,要出聲亦然受到脅迫,隨淵諸般不得已,隻能任由瞿歆背負而行。
原以為能提供稍許延阻的城門,此刻不知何故竟開敞著,不見一個防城衛士的身影。
隨淵雖則嗓間刺痛,仍是耐不住長歎一氣。
他過去從不避諱與人說及,他長自市井,一身本領都自江湖中摸爬滾打而來,成為將領之前,最初能在戰場上立下功績,可以說沒有一件靠的不是從前的積累。
五大門派當中,似他這一輩的高手,早先也多來自鄉裡或貧巷,尤偏愛提攜家境窘迫的年輕弟子,隨後的崛起,原是打破了武家世傳的藩籬。
早年坎坷時,隨淵一度十分後悔當初沒能加入五大門派,如今境遇翻轉,他卻激不起一絲幸災樂禍,時至眼下,他仍不敢篤定自己的立場。
眼望茫茫雪景,隨淵終是放棄了勸說,瞿歆早將他擱下,隨後而來的人,很快將他帶入一間四麵緊閉的狹窄鬥室,自外“哢”地一聲卡上門鎖,很快消匿了身影。
無視囚房中的壓抑,隨淵脊背微駝,難得放鬆了坐姿,宛若對麵坐下一名相識多年的老友,雖是久彆未見,仍能與他交談甚契:
“朽透了的一把老骨頭,該是時候遠了這江湖風雨,尋個真正逍遙的歸宿。”
歎得這一段,似已耗去了隨淵許多力氣,默了好一晌,他才又接道:
“從前我厭煩你說那漁樵耕讀,如今看來,確是你眼光獨到,看破了身在急流,必要麵臨重重災厄,於我之先,早早得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