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尚能再塑,亡人卻不能歸返。張嵐怔了小片刻,便即丟開刀柄,橫引拳風,搗襲傅征側首。
尋常與人對招,幾分為虛,幾分為實,中路如何,側路如何,怎樣依照對手的實力排布招式,他都謹慎依循瞿歆的指點,此時為悲憤所據,張嵐竟似將這一切忘得乾淨,隻管以勁勢猛擊。
饒是自恃實力,傅征尚還待探清瞿歆消失的根由,因而隻想阻遏,連三成的功力也不想使出,這便令張嵐乘隙得手,在傅征頸間用手掌劈下一道紅痕。
驚訝於這一記,傅征稍稍收起怠慢,張嵐便再無反擊的餘地,幾息工夫,便被傅征補中了幾處大穴,經得柳躍的扶持,方才穩住身形,不至於狼狽跌倒。
“傅莊主,我師兄他……沾了那個景呆子的魔怔,有些事情沒想通,你大人有大量,千萬莫往心中去。”
傅征並不打算束住張嵐太長時間,隻待張嵐將氣息歇順,被封閉的穴道瞬時被拍開。這一解,竟不是尋常被人點封穴道時的酸軟窒悶,甫能驅動,張嵐便感到周身前所未有的輕盈,竟與專門打坐之後,梳理過一遍內息時的情形十分相近。
自從當日在鱗州橫空出世,傅征所展露的所有招式,每一樣自己所不具備稟賦,都使得張嵐難以扼下胸中的躁動。
人各有彆,張嵐一步步行得艱苦,自認是前世積業所定,從不將埋怨掛在嘴邊,但有意無意地,他總是與門第高天賦強的一流人物保持疏遠。倘若飲劍山莊沒有覆滅,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同傅征打上哪怕一個照麵。
似傅征這樣的人,最是符合他印象中的“天之驕子”四字,哪怕家門隕落,仍有絕好的運氣增進功力。
他總是不信,世間得來容易之事,如何能穩固不墮。可一再跌宕之後,他總也難禁僥幸,希望好運不日能眷臨己身,往後再也不用顛簸流離,四處乞食。
瞿歆是當日觸手可及的那份好運,傅征又何嘗不是?如果瞿歆當真性命無存,他寄諸那般多期待,豈非要眼看著淪為泡影?
見張嵐麵上幾度變換,傅征正還猶豫要不要出聲追問,卻見張嵐的神色由悲轉肅,過不一時,居然換做了麵對瞿歆之時的畢恭畢敬。
“掌門在鱗州時已吩咐下命令,我等自那日起,即是傅莊主的忠心下屬,往後可徑由傅莊主驅使。掌門……的後事,在下自會安置妥當,無須傅莊主勞煩貴體。”
鱗州一行,傅征自認最大的一件收獲,即是籠絡了瞿歆這樣頗合自己胃口的一名高手,他正還想糾正二人的位分,讓瞿歆與他平起平坐,逆料還未隔得三日,就傳來了如此一番因由未明的噩耗。
這一時間,他既是惋惜,又是十足地疑惑:“我昨日在紫茵閣,一整日都未外出,前日去了鎮安堂、金刀門和流沙幫三家,商議他們合並之事。你我遠程而來,舟車勞頓,自當養精蓄銳,不能倉促應敵,五大門派當中之三位居津州城郊,我各派有一路探子,消息隔一個時辰便送來一次,未見有風浪突起。事非緊迫,又無情由,我緣何要征用瞿掌門,若是誤會也就罷了,若瞿掌門真正有性命之危,我與他結交一場,豈能坐視不理?”
張嵐實未想到傅征會如此應答,心上一慌,尚還來不及解釋什麼,就被柳躍搶攔在身後,抵近傅征身側:“我們這丟的人,可不止一個,還有鄭師兄,今日也不見了,傅莊主想尋,就該將兩個人一並尋回來——”
這晌話音未落,眾人身後隨即傳來一聲冷笑,正是被人冷落了好一陣光景的景遲:“人家兩個私奔去了,你扯著一個外人去湊什麼熱鬨。”
柳躍正自驚愕,景遲已頭也不回地偏過身,就要往院中走去。柳躍實然感到可惜,若非有此人在門中,以他的個性,必定會感到空虛苦悶,根本捱不過這三載。
“景師兄,我偏不讓你走。”正說著,柳躍猛一騰空,瞬時縱至景遲身前,隻消在背後催指一點,他便應聲癱倒,再不能邁出一步。
柳躍自不敢認有什麼上乘的點穴功夫,這一指出手,不過是讓景遲的動作稍稍遲滯,並不能夠按照柳躍原本的意誌,隻封住景遲的下路。
門中人最是景遲在習武上懶散怠惰,任誰對付景遲,都是幾無差彆的輕鬆,因而在場的諸多弟子,哪個也不覺得此情此景如何新鮮,對柳躍不吝稱讚的,唯有傅征一人:
“以你的年紀,能有如今這番本領,算得上天賦奇佳,我且問你,倘要再給你尋一位師父,武功還要強出我一籌,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