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說咱們這樣,算不算是成了山賊?”
趴伏在深棘之中,柳躍甫一開口,問出的即是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張嵐冷哼一聲,柳躍本以為這即是不欲理睬的表現,未想張嵐竟接上話音:“像你這樣的,是該做一番山賊,好好嘗一嘗何謂饑不擇食。”
柳躍有杆即爬,全不理會張嵐提點的用心,“我本來就不挑的,在山裡頭,天天能有新鮮的野味,豈非美極了?可惜小弟不才,至今尚未動過炊火,倘要學會了,我定——”
“你定什麼?離了我沐青門,改去做個廚子?你若情願,我倒也省得添煩。”
“不成不成,”柳躍慌忙擺手,儼若事已成真,“傅大哥那般抬舉我,我豈能駁他的麵子?我要留下來,能留多久就留多久,有朝一日,咱們也弄個三百年前那樣的武林盟,讓江湖上的大小事,一概都聽本盟的安排,傅大哥本事又高,為人又妥帖,合該做了這武林盟主,讓咱們時時有威風。”
風吹樹動,張嵐動作輕巧,自初發的嫩色棘葉撥出右耳,同時壓低嗓音發出嗤笑,“原來你結交咱們傅莊主,是有預謀在先,惦記的是狐假虎威,想仗人家的威風鼓壯自己。”
“你不也是一樣?”
柳躍沒等來附和,隻覺落得一身無趣,手上空得發閒,正要揪下一把苜蓿,口鼻卻倏的一堵——
張嵐將他撲按至棘叢底端,見得馬蹄飛縱,柳躍不由汲了口涼氣,幸而馬隊馳得極快,並未在兩人身前多耽一刹,這晌得了餘暇,張嵐即刻又攜他起身,柳躍尋回力氣,兩人不一時攀至丘陵頂端,下首的動向,已然甚為明晰,頗合前日景遲在輿圖上繪給眾人的分布。
柳躍偏過頭,臉上不乏得意,“我就說嘛,景師兄本事一定不小,我才想起來,本朝太|祖發跡於此,正是借了一位奇士的謀劃,景師兄那日同我們講得神乎其神,連講了三日,阿銳還纏著他不肯放過。”
本以為這廂說出來,張嵐又會嫌自己聒噪,不想張嵐雖不減輕諷口吻,也並不失親昵熱絡:“你既聽過他的,為何當時你不同傅莊主提出來?”
柳躍心說他聽過的故事多了,景遲說的險關勢要,他根本分不清落在哪個州縣,更何況這是一處長久廢棄的荒地,哪怕是足跡遍經全境的遊俠,也鮮有人將路過該地的見聞寫入遊記。
而且,即便他熟知此地,倘若聽說這裡見不到一戶田宅,周近不是野草就是荒墳,一日兩頓餐食,能見到的唯有怎麼也克化不舒暢的乾糧,再與此前的佳肴美饌無緣,暫居的住處,不是陰濕的山洞,就是四麵漏風的溝壕,他便是當日斃於傅征劍下,也不肯甘願被驅至此地。
等張嵐送完消息,柳躍當即搶到跟前:“師兄,這裡沒個像樣的遮蔽,我要去方便一趟,走得稍遠些,你且稍待片刻。”
按著柳躍一貫的性子,這般講究實然顯得突兀,張嵐不經細思便知他如何打算,隨手向前一張,便扯住了柳躍頸後的衣料,“傅莊主特意叮囑過我,絕不可縱你亂竄,方便就方便,我幾時嫌棄過你?”
正如張嵐的猜測,柳躍所懷的,本是搜獵吃食的打算。
不明言揭破,在柳躍看來,已是少有的照顧體貼,當下脫口即問:“師兄,你這幾日是怎的,從前一向冷冰冰的,往常若是這樣,你肯定將我罵個狗血噴頭,如今這般客氣,我屬實適應不來。”
張嵐冷下麵孔,謔笑著道:“怎麼,多給你幾分好臉色,你還不樂意?”
柳躍撫了撫胸口,長長舒了口氣:“彆是因為出了岔子就好,我還以為……是掌門有了消息,傅大哥隻跟你說了。”
“傅大哥”這一稱呼,如今當著傅征的麵,柳躍已是喊喚自如,張嵐猶然語中帶諷:“你喚人家一聲‘傅大哥’,有什麼消息,該是你比我先知道才對。”
“豈敢,”柳躍慌不迭擺手,“是我太沒規矩,叫順口就改不過來了,傅大哥我讓我喊著,是他心胸寬宏,不同我計較,我豈能蹬鼻子上臉,打探人家的機密?”
仿佛頭一次識得柳躍一般,張嵐瞳仁一轉,顯出極詫異的探詢之色:“你幾時還曉得同人說話有避忌了,是你那傅大哥指點給你的?”
聞言,柳躍嘴唇微撅,話聲裡頗浸著不滿:“傅大哥日理萬機,哪能有指點我的空當,師兄,方才是我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咱們彆在這閒聊浪費時辰了,萬一看漏了人,同咱們掌門比起來,還不曉得傅大哥懲戒人的手段是輕是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