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征輕歎一氣,淡聲道:“傅某想同閣下打個商量。”
“什麼商量?”
“貴派眾位弟子,既已脫離瀾音宗,何妨新立一個門派,與其他暫無首領的各派弟子並居一處,就由閣下為首,代為領率?”
“你在做夢!”金朔破口怒叱,眼中卻不無得意,“你既已經說了,我年紀尚小,根本不能服眾,武功高又如何,總之不是你的對手,你想做這領頭的,直說便是,何必這樣假惺惺的?”
此言一出,金朔不禁暗暗後悔,心道:“我何必奉承他,裴師兄死得那般冤枉,暫還沒能討回一個公道,我合該好好地盤問他一番,讓他手下的人,好好看看他心虛氣短的模樣。”
他這裡猶在思量,傅征自先朗聲,“在場所有弟子當中,除卻裴忠望裴兄,即是閣下的功力最盛,適才傅某輕易得手,仗借的,實是閣下剛曆了一番鏖戰,力有不足,倘若閣下蓄足精神,方才能有一場令你我都儘興的公平較量,傅某雖不為貴派諸人所喜,但惜才愛才之心,敢說從未有一絲怠慢,裴兄無辜身亡一事,於傅某百害而無一利,還望閣下謹慎考量,莫要因誤會而損挫了和氣,正中外敵下懷。”
言語之間,傅征尤是恭敬端肅,聽不出一絲貶抑金朔身份的意味。金朔不禁想到,便是多年結交的裴忠望,因為年長於他,所以哪怕有再多欣賞,偶爾也難免擺出居高臨下的兄長架子,依借年齡上的差距,帶有些許頤指氣使的口吻。
“說得再好聽,眼下我們大難臨頭,走投無路,皆是看著你的臉色,方能暫得偷生,屈服是實,稱謂是虛,就算改了,也不意味著你我當真能夠平起平坐,更何況,誰人不知你家當初是因何覆滅,今日在場的,大多都奉過當日的師門之命,若你是個正人君子也罷了,我卻聽聞過你此前的行徑,設宴勒索,截殺邊將,再加上我裴師兄的一樁,那個是堂正人物下得去手的?你若想報仇,儘情動手就是,不必這般拐彎抹角!”
傅征並不向往做眾人眼中的正人君子,但除了“設宴勒索”一事外,金朔隨後的指責皆非為他所知,當下他無心多追究,隻認定金朔是將從前有關飲劍山莊的傳言弄錯了原委,故而歸給了如今的自己,開口時猶能屏住耐心:“我與金少俠相識日短,諸般經曆,空口無憑,自然無法令閣下取信,既然金少俠有疑,接下首領一職,亦有助於埋設眼線,查明在下的為人,如何?”
自從隨上裴忠望,金朔就秉信,不管何人,想要分定高下,隻有“實力”二字是唯一可信的憑據,他自認對傅征還算恭敬,正是因著交手時不敵其人,因於傅征處置韓琿時的表現,加上適才絲毫不顯心虛的談吐,他對於裴忠望身死的緣由,漸漸不似初時那般篤定。
但,較之眼前的溫和有禮,他更希望傅征能似裴忠望一般,既然能以武力蓋過對手,就該大方顯出傲氣,直白說出所思所想,根本沒有迂回曲折的必要。
傅征越是循循善誘,他就越覺得自己被當作了不知事的稚兒。
他能以相差十歲的年紀與裴忠望結交,稱的是師兄而非兄長,靠的是對武學進境的不竭追求,他最鄙夷的,即是門中有些年紀較小的弟子,借著年幼向師長撒嬌耍賴,說的好聽些,是長於優越,經不得皮肉之苦,往難聽了說,恰是倚嬌賣弱,學的是風塵中人的行徑,斷非武家子應有的作為。
如何聽來都該是讓步的話,卻惹得金朔濃眉倒豎,滿眼都是將發未發的火氣:
“我金朔從不借著年紀蠻不講理,這領首既是以武為尊,就該讓在場的逐一比過了方能服氣,但你既說了,我們是為了避禍而來,眼下忙於內鬥,實是蠢極了的舉動,我們眾家與閣下仇怨不淺,旁人裝聾作啞,我卻不能不問,你打算幾時報複我們?若是打算借著這個關頭,挑起我等之間的內訌,奉勸閣下還是減設些規程,敞敞亮亮地行事,莫要讓我一再地瞧不起。”
雖是麵龐稚嫩,金朔的倔強卻是令傅征頗感棘手,他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接道:“金少俠,五大門派於我飲劍山莊之仇,你以為……是因何而起?”
“誰知道,”金朔將頭一偏,“當日有的是說法,我們做弟子的,隻管奉師門之命,探問得多了,隻會招來一頓痛罵。”
“一頓痛罵,就能令閣下視人命為無物?”
聽得這聲質問,金朔冷哼一聲,將頭彆得更偏,愈不願與傅征對視。
傅征似乎並無追加斥責之意,聲調陡然一轉,“我不朝金少俠追究,實是深曉,天下有不計其數的少年人,都將五大門派視為飛黃騰達的上乘路徑,家底殷實的,情知名實不符,猶然絡繹不絕,出身平凡之人,蹉跎歲月自不必說,更有甚者,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無數良才,因想迎合五大門派的擇人標準,要麼徒誤良辰,要麼自損根骨。
“習武本是拚力鬥勇的樸實之學,因有五大門派借朝廷鼓吹的晉升之途,諸多人便迷信,武學非出自五大門派者,不得算作正統。試問,閣下既已身在五大門派之中,這多年來,有多少本領,是真正承了貴派‘正統’高手的指點而習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