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性命即是本錢(2 / 2)

懷璧 燭策 3267 字 10個月前

他自是清楚,冷色之後的不滿,非是因一個初次謀麵之人而起,他最感不滿的,至今仍是他自己。

這三年間,他終究是懈怠了,尚不足以成為一個獨當一麵的角色,是以到了非得承下責任的時候,他仍對自己毫無把握,不得不使儘手段,借靠他人之力,哪怕隻是三個功力並不高出自己多少的江湖散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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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

遠自一箭地外,柳躍的聲音遙遙傳來。

張嵐追近人,並肩行了一段,耐不住埋怨:“給你的鳴鏑不用,喊那麼遠,嗓子不疼?”

柳躍滿額浸汗,一麵催快腳下,一麵疾喘個不住,“我……我跑不動了,要不……要不師兄你趕去見傅大哥。”

“消息呢?”

“就……一句話,來了,都來了。”

正行之間,張嵐先是感到耳側一涼,隨即“撲通”一聲,一貫精神飽滿的麵孔,此刻白慘慘地投在眼中,正堪用目不忍視來形容。

張嵐頓了片時,轉念將人扛起,掩至生長茂密的一處荊叢。

峰穀蜿蜒,張嵐舍了命地奔趕,就要夠達傅征所在的山坳,鳴鏑發出的哨聲呼嘯而過,群山之間,仿佛縱出了一群接一群的虎豹,爭相奔躍。

他站在高處,很快看到了遠綴於天際的濃黑煙線,本該為之心顫,他卻忽而感到,那一痕煙幕,即便撲近過來,在偌大的天地之間,也不過稍縱即逝的渺小皺褶,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新起的狂風吹展。

群丘近端,道路起伏甚大,行馬已不甚易,一眾兵士接下號令,紛紛扯韁下馬。

溝壑與山陵融為一體,便眼即是天然的遮蔽,過長的兵器,在狹窄的溝渠之間,往往成為掣肘自身的累贅,相持不一時,最先出動的兵員,各已丟開了長矛長槊。

雖是屢屢受挫,但這一眾兵將的進擊始終有條不紊,同從未曆經過戰事的少年人相比,總是常年戍邊的士兵氣勢更足,極為混亂的局麵之下,諸多人根本不能按著平時所謂“章法”循步出擊。

一人之“氣”,與一眾人的“氣”,真正上了戰場,傅征方才得以領教,二人之間原來有極大的差彆。

一人之氣,講求內力修為,悠長貫通,綿延持久,一眾人的氣,卻要講求同心齊使,化為領帥指臂,度生死為無物。

即是陣勢被崎嶇的地形打散,多如蟻聚的兵甲,仍舊不可小覷。從白晝戰至黃昏,傅征漸漸感到雙眼酸沉,他數不清自己捅穿多少人的胸膛,也數不清自己身邊先後有多少人倒下。

漫天漫地,都仿佛被血色吞噬,令傅征感到沉重的,不止有手中三尺青鋒,亦有每抬動一下,就激起全身麻軟的肩背,累如鉛墜的雙腿,更使他舉步維艱,他分明知道,再多堅持一刻,敵人的兵甲就將消耗殆儘,奈何不論他如何咬牙,氣力總是不停使喚地向四肢流散,蒸騰,然後消隱不見。

臨到最後的意誌淪儘之前,他所想到的憾事,朦朧錯織,聚合起來,終究歸於多年前,深夜山林之中,一張窄小的榻,不時漏風的窗欞,清寒與迷蒙的儘頭,是散亂於眼前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