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躍沒等到張嵐發話,抑下嗓間微滯,怯怯地澀聲道:“閣下……是何人?”
黑衣人將頭一偏,雖然下半張臉遮得密實,仍能從眼中窺出憤恨,“栽在兩個嘍囉手上,當真是陰溝裡翻船。要殺便殺罷,少些牽扯,你我都落個乾脆。”
張嵐封了這人的氣海,又將外衣揭去,搜遍了周身,一時間頗感詫異,“既是來殺人,為何不帶兵器?”
“誰告訴你我是來殺人的?”黑衣人揚聲便斥,“我來給這個姓傅的帶個消息,他既昏著,做嘍囉的有又不配聽,我便隻能不了了之,還能如何?”
“不對,”張嵐疑道,“你若帶著隻能讓傅莊主見到的密信,自有專門的信差在外接應,不該愣生生闖到這裡來,說——哪裡來的奸細,不老實交代,現下就要了你的命!”
從捉拿到掐喉逼問,一套規程,張嵐操弄得頗是流暢,柳躍很是驚訝,但度得此間情形,到底並非追問的時機,由此很見識趣地抿緊了雙唇。
這人撐得小片刻,總是迫不過窒息,竭力發出一聲嘶叫,這才令張嵐止住動作,“你……你這般對我,就不怕……罷了,是不是細作,便是說了,你也不會信,先把我的穴位解了,我且同你看一樣東西。”
適才交手的光景雖短,張嵐卻能辨出,這人的身法實非尋常人能擁有,因此頗不減警惕,沉吟少刻,猶然持住冷聲:“方才已搜過身了,我隻信得過我自己的手,自己的眼,閣下如若還有能夠藏物的地方,說給在下便是。”
男子似乎頗不情願,朝張嵐剜了一眼,視線向下一掠,動作異樣乖覺。東西所藏的地方,儼然尷尬到不可說。饒是柳躍頂了一日的苦臉,此時也難禁笑出了聲。
“笑什麼?”
男子氣得極了,竟意外掙開一道大穴。張嵐將把東西拿在手中,尚還來不及看清,就被男子劈手奪過,瞬即搶近了洞沿。
張嵐心道一聲不好,目光所至,全無半點遮防,男子卻不知習了何種功法,一竄身出去,眨眼便是數丈,柳躍不等張嵐催促,登即縱身搶步,仍是落後了一大截,眼看就要漏掉男子的背影,提息屏氣之際,洞中的火光疏忽抖顫得厲害,兩人的視線隨之攪動。
正陷在恍惚之中,男子忽而發出一聲慘叫,俯身跪倒的刹那,身後竟多出了一道人形,不待二人將麵孔看清,這人便徑直步入洞內,瞬息來到傅征所臥的石榻之前。
同是為了傅征而來,新來的這人,儼然滿身戾氣,更像一名有備而來的刺客。
張嵐一顆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心中萬念齊湧。對方的武功顯然在自己之上,眼下離傅征更近,要取傅征的性命,正似探囊取物一般。
他已辜負了瞿歆,此刻束手無策,難不成……還要再多辜負一人,再丟一個暫棲之處,繼續做無家可歸的流人?
一時間,千萬個念頭在張嵐腦中交相抵擊,張嵐一手掐住額角,拿手按住刀柄的一瞬,決心便衝破了雜念——自從棄了劫道營生,留下贓物的那日,他就立誌,自那之後,再不要於人前苟且,哪怕俯首於他人,也要自擇其主,要選一個不恃強淩弱,不耽於謀求私利的英勇人物。
瞿歆合他的意,傅征也有極為他欣賞的果勇大度,對著一個臨戰不敵,便要在夜間襲取主帥的陰險角色,他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之為伍。
正待挺刀,張嵐卻忽而感到小臂一沉,略微垂眼,便見柳躍雙眼連眨,似是急切地想說出些什麼,卻不方便在此時開口。
錯過了出刀的時機,張嵐狠一搖頭,恰好瞥見塌上二人的動作,竟不由得喉頭一塞——
待到重疊的身影分開,柳躍這才賣著笑,訕訕地迎上前,“傅大哥,這位是……”
張嵐甫見兩人側影相疊,便彆過了臉,雙眼緊閉。心上亂糟糟的,說不清是驚訝還是鬱悶,就連先前被摁在地上的黑衣人拾起身來,踉蹌著躍過側首,也沒令他提起精神,明明沒拿什麼重物,兩肩卻垂得奇低,乍看下來,恰是比悲悼了一整日的柳躍還顯得無精打采。
火光交映的最矚目處,傅征猶是坦然如常,摟向一側的右臂分毫不見放鬆,左臂卻還貪婪不減,眼看要夠及柳躍的肩膀。
饒是這幾日親昵得如同自家兄長,這一刹間,柳躍卻竄得飛快,生怕多挨及一點,就遭了在場其他人的誤會。
“躲什麼,”傅征朗聲一笑,“這是我替你尋來的正經師父,還不趕快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