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供人差使的吏卒,這一眾人的打扮,即便在不甚明耀的光線映照之下,尤顯得矜貴逼人,乍看樸素的玄色短打,略微定睛,即能看出內中穿綴的金色暗紋。
這一日間,鄭軒最怕的便是遇不上這等有來頭的人物。崔逸其實並不明曉,倘若有人以江湖人興亂生事為名,貼出布告追繳頭目,就算沒有明貼出來,所有過去有可疑行徑的人員,實然都在清查之列,即使做了喬裝,一貫的行止畢竟不能掩藏得乾脆,稍多加以注意,就難免會露出馬腳,教人窺破原本的由來。
諸般準備,於鄭軒而言,不過是為了拖長被盯上的時間,倘若自己的搜尋毫無所獲,所餘的希望,就該是以崔逸等人為引,勾出追拿江湖頭目的勢力現身,於此荒僻之地,未經刻意推手,自先冒出了這樣一群人,鄭軒隻感陰差陰錯,心上雖然僥幸,身形卻不敢有絲毫放鬆。
待到煙雲驅散,崔逸與賈安二人完全露出麵容,即刻爆發了一場規模不小的械鬥。崔逸一力絞下三人的長刀,竟生自圍困當中破出一道缺口,占下一處高地,先時還應對得十分從容,但耐不過對手人多勢眾,自從環圍緊密,崔逸就再無一隙能下手。
眼見崔逸被摁跪至地,鄭軒一刹也不敢多耽,立時將身形委得更低,將一定神,便見一眾人間,忽自中間分為兩撥,各立於一端,走出來的一人,麵目竟意外似曾相識。
無怪鄭軒格外驚訝,他所見的,乃是時常於紫茵閣周近行走的齊釗,雖說自稱為趙容驅使,這三年間,多時的動向,都不為當日結交的眾人所知。
他從趙容手中習得的易容本領,大多都承自齊釗的指點,雖然不是直接的恩惠,但不論如何,總是逾出了毫無往來的關係。
這樣一個人,會是出於何故,得到了如今這樣一眾打扮體麵的手下?
眼見崔逸受縛,鄭軒尚未覷出齊釗所來的目的,擔怕自己沉不住氣,不提防暴露行跡,因而緊抿著唇,強抑住丹田,仍然擔心有漏泄,好在齊釗轉看過一周,似無異樣發現,將崔逸同賈安二人捆定之後,便要驅身離開。
恰在這時,鄭軒忽自身後聽見了草葉摩挲的聲響。
不等孫祿出聲,鄭軒業已發現了他所在的方位,當即堵上了這人的口鼻,饒是他小心戒備,自從孫祿現身,這一隅的聲響早已被齊釗察覺。
隨在三名侍衛身後,齊釗朝鄭軒不斷接近,就在將要掀開長草前的一瞬,鄭軒驀地高縱而起,趁諸多人不備,一把短刃業已搭上了齊釗喉頭,“放了他們!”
殘陽將儘,荒嶺之間,諸多人的樣貌,都隨著光亮的轉暗而逐漸模糊。
齊釗朝左右各瞥了一眼,兩側的手下動作奇快,不一時已將兩人身上的繩索悉數解開,鄭軒舉著刀,口吻生硬:“讓他們都退遠,敢有一人追上來,我即刻將你殺了!”
刀尖的軌跡,隨著喉嚨的起伏上下逡巡,儘管並未發出任何聲音,卻已足夠令齊釗不寒而栗。
循著齊釗的眼色,一行人一遠再遠,直至再不為鄭軒望見,鄭軒這才鬆開挾製的手臂,冷聲迫問:“你為何在這兒?”
見得齊釗眼中的遲疑,鄭軒始覺此人根本沒能認出自己,尚未把他當做見過麵的舊識,此時沒了奈何,他隻得將額麵匆匆一擦,然而落在昏暗的天幕之下,猶是顯得輪廓迷離,二人對視了半晌,仍是徒勞無功,根本激發不出齊釗的回憶。
鄭軒失了耐心,等不及齊釗發話,怒聲即嗤,“我不管你真正隨的是何人,總之為難那些個混江湖的,即是為難我鄭軒,我且問你,瞿大哥的下落,你知是不知?”
這晌說畢,齊釗眼中的漠然,終於有所消融,“我想起來了,趙閣主曾經收留過你,我們的確是見過的……至於瞿兄,你若不提,我險些忘了,約莫在三日前,他似乎受了重傷,徘徊在驪景街附近的一處巷子裡,我原想叫住他,卻被一個著青布短打的男子攔下了,當日有一件要緊事在身上,來不及多耽一程,這便錯過了同趙閣主回稟……看鄭賢弟的樣子,這幾日間,並未同瞿兄一道?”
一整日來難得的一樁消息,竟是要自己折道而返,鄭軒心上焦灼,眼中隱現火色,齊釗甫一對上視線,便知自己的回答全不能令鄭軒滿意,但念及二人好歹是個舊識,既然認出了,就沒有道理一再以兵刃相招呼。
正待覓定思量,鄭軒猛然將身一旋,以手代刀,緊緊扼住齊釗咽部,“齊兄如今有了富貴傍靠,這地方又荒又破,尋個像樣的消遣必是不能,來此路途顛簸,齊兄肯吃這趟苦,想來……這裡一定存有某樣奇珍奇貴之物,你我既為舊識一場,久彆未見,我確是期待得很,齊兄獻上的見麵禮,會是何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