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出於力竭的緣故,此時的二人,各都少了許多矜持,便是連鄭軒自己,也有些淡忘自己所來的目的。
有再多戒備,因為心神上的鬆弛,再難得以維續。
鄭軒忍不住提起聲量:“齊兄,你經常在外頭行走,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今的情勢,你興許比我們知道得更多,你以為……近些日子的風浪,何時才能平定下來?”
“怎麼,依你來看,這番風雨,實是一場劫難,不該持續得太久?”
若人人都如傅征一般,背負家仇,又有一身無人可及的本領,自是希望這風雨越激烈越好,可在鄭軒眼中,最期望的不過是尋一處安穩居所,耕田也好,漁獵也罷,隻要時日悠長,事事從容不迫,即是他最愜意的所得。
被齊釗說中了關切處,鄭軒不知道如何回應,轉念追問:“倘由齊兄來看,如今沒了五大門派,將要有一人跨臨五大門派之上,如此一般的境況,好壞如何?”
本來滿眼困倦的人,聽得這一語,居然挺直了脊背,仿佛一瞬間攬足了精力,“當然是好的,這些年來,諸多人苦於求學無門,升階無望,去了五大門派,就是拔除了一重枷鎖,最是可喜不過。卻是不知,群龍之中,有哪個真正堪當這名統帥……”
自從入了沐青門,鄭軒就不再頻繁同趙容往來,趙容結交何人為入幕賓客,是否有新戲搬演,風評如何,都不為鄭軒所關注,但當年的遭遇他實無法忘懷,傅征既與趙容熟識,兩番動作,不可能不為趙容所知,齊釗此人多方輾轉,消息更應比任何一人都靈通。
一時間,鄭軒頗感到難以置信,怔怔啟開唇麵,“飲劍山莊的三公子傅征,月餘前來到津州,據說……從五大門派逃出來的人,如今都隨著他,這麼重大的消息,你為何……”
鄭軒本來想說“一無所知”,但念及種種尚未落定的猜疑,他實不想就此露了底。
齊釗似乎並不計較他的刻意保留,淡聲接道:“實不相瞞,早先投奔於趙閣主,本是齊某的權宜之策,我原本奉承的主子,乃是湛安王世子。
“齊某過去得罪了一夥亡命徒,一人敵不過,隻能尋個可作遮護的倚傍,熟料那世子為人貪婪,吩咐我做的事,一件比一件為難,當日我以為趙閣主為人仗義,見我走投無路,定會予我一處隱秘居處,得以將世子追查的風頭避過,卻沒想到,識人識麵,總難識得其人之心,趙閣主他……哎,你如今跟的是瞿掌門,不該同你講這些的。”
傾了將近一整晚的苦力,鄭軒總是覺得,這人實不該一再同自己賣關子,當下頗耐不住火氣,怒聲即道:“你若誠心想讓我幫你,就該把種種都說明白,總這樣遮遮瞞瞞的,豈能應得上情分二字?”
齊釗長舒一氣,隨即開口:“我理該同你說明,這位趙閣主,暗地裡結交了不少權貴,當初的蟄伏,實是沽名釣譽,所做之事,無一不是為了往後抬高身份而經營,他要做的,絕非僅僅維持紫茵閣的生意那般簡單。”
比起傅征和如今的聶堇,除了感到趙容總是很忙碌之外,鄭軒並不覺得同趙容相處是件辛苦的事,他心中甚至有種感覺,這世上最不肯向權貴低頭之人,正當是趙容。
畢竟,自己能夠擺脫從前的命運,正是托了趙容的幫扶。
齊釗的所言,他一句也不肯置信,“就算趙閣主有野心,隻要不行作奸犯科之舉,我等也無甚好質疑的,這與齊兄的遭遇,究竟有何乾係?”
齊釗很是用力地搖了搖頭,似乎頗不忍心道出接下來的話:“你如今雖已在外行走了一段年月,但畢竟涉世未深,利弊如何,心想同自己沒有乾係,便不會深涉。趙閣主既與你們結交,同時又與世家中的顯貴有往來,倘若兩方都信任於他,你不妨想想,按著人之常情,真正能讓他獲利更多的,該當是哪一方?”
答案太過顯白,鄭軒已知道,他根本不用作出任何回應。
逐利而往,即是齊釗所以為的人之常情。
就他自己的遭遇而言,三年前獲救一事,本就是有傅征謀劃在先,若非傅征對江銘越的私藏早有覬覦,或許他早已摔得粉身碎骨,橫屍於街頭也無人問津。
後來趙容肯施以援手,也脫不開與傅征有極大乾係。
儘管當年的傅征性子倔強,不願給出的信任,不論如何回攏,都無法使其動搖,趙容也仍情願舍出精力,用心經營,倘要換作更有勢力的權貴,鄭軒的確無法想象,趙容顯出的麵目,會是何等的順服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