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想到了,我也不妨說得更深些,五大門派此番遭劫,其實並非是因多年來的經營出了破缺,還有一種說法,稱世家出身的子弟與寒門出身的後生相處不洽,本是有人從中作梗,存意挑撥離間,這才致使弟子當中分化為兩派,矛盾與日俱增。
“其實兩派之中,哪個不是曆夠了磋磨?苦心經營,為的不過是諸多武人能昂首立世,若能說清誤會,道明苦衷,兩派之間,本不該有無法調和的衝突發生,可若有人買通上下,讓內外總有一些無法彌平的爭議,使得諸多人漸行漸遠,乃至於分崩離析,五大門派一隕,武林上下便正如一盤散沙,朝廷要剿除,自是再容易不過,試問你目下所見,有哪個是真正得了好處的?”
鄭軒心思散亂,此時能集中念想的,唯有瞿歆的音容笑貌。
然而,此時就算能在腦海中聚出,激起的也不過是悔恨與沉痛。
他總是希望,自己不要擋著瞿歆的前程,瞿歆想做英雄也好,想做世間第一的高手也罷,其他人以為瞿歆不過是輕狂發夢,他卻對瞿歆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絲毫不置懷疑。
他希望瞿歆能達成抱負,比誰都要更加順遂地過完往後的日子,可又偏偏是他,放不下瞿歆的安危,清楚誌向不論如何高遠,都不當比性命更加重要。
倘若當日他沒有因為景遲的一番衝動言論而躲進屋內,自始至終都同瞿歆並肩而立,或許到了眼下,他便不必蒙受這樣反複騰升的煎熬。
他早該更決絕地提醒瞿歆,不論傅征、聶堇還是趙容,他們各有各的私心,根本不是瞿歆所能應付得來的同行之人。
可是種種變故,都發生得太快,他一個也追趕不上,此刻就算終於被人點透,也已是無濟於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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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騅嶺-
時近暮春,暖風偶爾馳過,隱有微微騰起的暑氣,一至正午,便悉數被燃至鼎盛的日光驅退。
每當這時,不分哪家門派的弟子,都更喜於聚在洞穴之內,談笑比拳,便是無茶無酒,也要將消遣儘數帶出,因為一日之間,唯有這個時辰,眾人方能稍稍得空,其餘的光景,都要隨著自家領首的呼號,於蜿蜒曲折的山道當中操演陣列。
將眾人指來此地的景遲,一改此前的消沉,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行,勤走勤記,訂正了輿圖上的好幾處偏誤,不就連最看不慣其人的張嵐,都不得不承認,景遲近日來的表現,實然讓他挑不出毛病。
不論從前有何過節,傅征眼下待景遲,足可當得上“重用”二字。
諸人當中,最是柳躍為景遲的得誌感到喜悅,一連數日,隻要逢麵,他都見得景遲興致頗高,但凡開口,必要講夠小半個時辰,所講更不限於過去講膩了的英雄故事,俠客傳奇、鬼神誌怪雲雲,都是景遲新擅的體裁。
這數日來,景遲可謂出儘了風頭,眼下一開講,並不隻有沐青門的子弟前來捧場,從前在鶴棲閣中,瞧不上他的一眾同門,如今也不得不承認,單論招攬人氣的本事,他們誰也及不上景遲,又兼有了與世家子爭執的不平事,再加上數日前的合力抗敵,不論哪家門派,都不複往日的冷漠與高傲。
說到底,大多弟子本是少年心性,被人利用了好勝的心思,就慣於自抬位格,顯得目無下塵,如今不分高低貴賤,一日到晚,都是一式的操練,一色的起居,怎樣的驕傲,當前也都失了可供比較的參照,隨之也失了抬高身份的憑借,打破了妨礙結交往來的阻隔。
柳躍頭一個看中打算熟絡的人,即是日前與傅征有過一番對峙的金朔。
據聞這人的年紀,比他隻大了將將一個月,但在一眾小輩之間,至此也未見一二個水平相近的敵手,就連張嵐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