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借著傅征的吩咐,眾人既然同聚於一地應對危局,斷不可再有區分裡外親疏的狹隘之見,似他這樣毫無忌憚的,便就成了傅征讚揚的表率,自從見了金朔指點同門,施展武藝的一日,他就日日追跟在金朔組立的一支小隊隊末,連自家沐青門所布置的演武事項,他都顧及不得。
這日又一次尾隨金朔等人,還未繞至一處稍顯開闊的地界,就被半途襲出的張嵐攔在道中。
“你如今算是哪家的?拋下我們做兄弟的,就是你說的頗有所得?”
柳躍被說得心虛,但轉念細索,他又的確不曾做出任何背叛自己門派的事,因而滿不在乎地揚高聲量:“向金朔兄請教的事,是傅大哥準允的,不能算我不守規矩。”
瞿歆遲遲沒有現身,張嵐自傅征口中覓得一個說法,儘管心上存疑,但眼下為了安穩人心,他不得不借用傅征的措辭,即是說,聶堇給了瞿歆一個增進武藝的機緣,倘若順利,不出一月,眾人便會又多出一名強手,對沐青門的前程也好,對日後的應敵也罷,都不失為一樁極大的好處。
這個說法,出自張嵐之口,倒增添了幾分切實的意味。但張嵐自己卻不能就此相信,在他聽來,這樣的解釋,太像是一種搪塞,諸多人渴求機緣而不得,聶堇就算境界頗高,也不應該不計較任何代價,就將這份機緣拱手讓人。
從傅征現身於鱗州的那日開始,他對前程的設想就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樁樁件件,都在脫離他剛入瞿歆門下,謹慎經營至今的軌道。
就連他本以為十分單純的柳躍在內,先是得了傅征的青睞不說,眼下也在奔求提升武功的捷徑,倒似是他本人,被一貫的穩重拖住了步子,一再錯失對自己前程的謀劃。
他望著近在咫尺的一雙眼,按不住心內泛起的鬱憤,最終忍無可忍,迫出怒聲,“既是沐青門中的子弟,事事就都應該依循我門之中的規矩,你若不收起任性,休要怪我不講情麵!”
“師兄,”柳躍眼中盈滿了不解,“我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沒隨便同人動手,也沒丟咱們沐青門的人,我不過是見著金兄自有一套習練的手段,想去學來,裨益咱們所有人,這一日安安閒閒的,見不到一個敵人,可不就該趁著機會,儘快增進本領?我雖然莽撞慣了,但為著自家門派的心思,自始至終都不曾動搖過,你怎能就憑著‘任性’兩個字,光天化日的誣賴人?”
如此時分,柳躍越是口齒清晰,理直氣壯,在張嵐聽來就越是尖銳刺耳,益發容忍不能,“你跟著那個吊兒郎當的,夜半聽書,白日浪蕩,為了給自己偷懶曠閒找借口,學精了那些蒙人的鬼話,哄得了旁人,卻騙不過我。眼下你說什麼都是無用,趕快跟我回去,在這裡糾纏得久了,沐青門上下所有人的臉麵,都要被你一個人丟光了。”
兩人各有各的火氣,這廂一激上來,各都忘了收斂聲量,很快引得金朔和隨行弟子的回顧,眼看兩個經常同出同進的人,當下爭得麵紅耳赤,金朔便不由想起了草草殮了屍身,至今尚無一個像樣墳塚的裴忠望。
雖是旁家的子弟,卻也引得他扼不住心中感愧。在各人意味各異的眼光中,金朔撥開人群,徑直步近二人跟前,“二位,有什麼事,不妨同我說個明白,柳兄弟是個意氣中人,做不出有違義氣的事,張兄想必……是生了誤會,須得儘快開解才是。”
聽得金朔話中的回護之意,張嵐更覺得自己的猜測落了真。柳躍過去對他的依從,實是奔著自己身上有利可圖,表麵上的親近,將他視為兄長的敬重,都恰是為利所驅的掩飾,根本不曾付出一分真誠。
“金兄客氣了,”張嵐冷笑一聲,不同於平日的正肅,麵上俱是譏嘲,“金兄既然有惜才之心,柳躍他自己又渴慕金兄的本領,張嵐何必插足當中,做個尋隙添堵的小人?從今往後,金兄不妨將柳躍領了去,讓柳躍堂堂正正,成為貴派的門人。我與他相識一場,他能攀上武林中的第一等高枝,遠離我等微賤之輩,該是贈以祝福,張某在這裡誠心祈願,祝他在金兄麾下飛黃騰達,順心無阻——”
不等金朔想出應言,身側先已傳來抽泣的聲音。
隻是抽泣還不夠,過了片刻,柳躍竟已扼製不住聲量,轉為嚎啕大哭。在旁圍看的,大多都是柳躍的同齡人,乍看之時,尚未弄清事情發生的始末,各還難禁蠢動,不時發出議論,待到柳躍的聲音一大,蓋過了竊雜的私語聲,張嵐始覺場麵失了控。
他以為按著自己的猜想,到了這時,柳躍表現出來的,該是背叛了同門的心虛,亦或是伎倆被拆穿,不肯承認的色厲內荏,未能想到,柳躍竟完全不顧自己的顏麵,當著金朔所領的一眾人,哭得涕泗橫流,十分狼狽。
任誰看,這時柳躍的麵上,除了委屈以外,再看不出其他,張嵐瞥一眼便知曉,這份委屈賴定了自己,不將他的腳下哭淹,決不會放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