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嵐微微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若非有旁的事,傅征又何至於不忌吵鬨,插身於適才的一眾人間?當下淡聲應道:“傅莊主但說無妨。”
“瞿掌門從前教予你的功夫,可否有機關暗器之類的法門?”
念及瞿歆高大威武的身影,張嵐尋思了一晌,莫說是暗器,就是稍顯小巧的短兵,他都極少見瞿歆使弄,雖是反複做了思量,口吻仍不失篤定:“不曾。”
“那卻是奇了,”傅征麵顯凝重,稍清了清嗓才接道,“我考較過你們諸位的功夫,在躲閃要害的身法上麵,同其他門派的弟子相比,最是你們沐青門的靈巧,但看瞿掌門的路數,卻又大開大合,並不屑於在小處多花功夫,你們一概都是如此,為何偏又在閃避功夫上另擇一徑?”
談及武功,金朔眼中立時精光畢現,興致濃重之下,不等張嵐應聲,自先搶斷話音:“的確,柳躍的功夫我已試過,我雖不曾見過他們那位師父,但大體路數如何,總歸有個把握,一重一輕,本是相衝相悖的兩途,雜糅於一派,我實然好奇,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傅征的好奇,實不比金朔遜色多少,迫於兩側目光迥然,張嵐一口唾沫咽在嗓間,吞吐了幾次才道:“沒什麼特彆的地方,我們下盤上的功夫,循的是最樸素的練法,我現下能想到的,無非就是負重站樁,再有的,便是切磋的時候不忌場合,有時在樹上,有時現搭一道浮橋,總之敷衍得很,說出來隻會在二位麵前獻醜。”
張嵐不願說得更詳細,心裡所想的,實是害怕說破沐青門的窮酸,種種用來操練的道具,大多是臨時布設,連一處像樣的敞院也不具備。
就算有景遲在外打理,因有瞿歆的阻攔,加上人脈畢竟有限,短時內能某得暴利的營生,都不在門中人的考量之內。
眼下遭了追問,張嵐儘管秉住了冷靜,嘴上沒有一句磕絆,但說畢之後,總有幾分心虛揮之不去。
見兩人遲遲不作評價,張嵐此時的心虛更重了幾分,恰是被柳躍瞧得透徹:“二位大哥,你們向我師兄打聽這些,莫不然……是看中我家掌門的授業之法,想從我沐青門偷師?”
柳躍沒了哭腔,甫一開口即是這樣石破天驚的一問,張嵐驚得險些咬斷了舌頭,下意識抽出手來,就要去摁柳躍的嘴,然而舉至一半,忽而念及兩人適才的對峙,一手懸在半空,抬也古怪,落也異樣,就此沒了主意,終也隻是訕訕地垂落下來,讓眼瞟著的柳躍,也不由得感到胸口悶痛。
傅征沉吟了一陣,即刻放聲大笑,“我算是明白了,你跟著人家不放,原也是為了偷師,結果偷師不成,讓自家師兄起了誤會,於是便紮在這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大聲嚎啕。屆時還不曉得,被你家掌門知道了,該是誇你忠心不貳,還是嫌你丟儘了臉麵,讓他這個做掌門的無法立足。”
柳躍原也的確是委屈到深處,尋常時候,根本夠不及敏感二字,聽得傅征的調侃,頗不好意思地將頭埋低,將淚痕用力抹了抹,又轉回以往沒心肺似的,將頭一揚,再不避退周遭人的視線:
“我正經向金兄請教呢,若是請教得法,還少不了送禮送財,這是我們兩派之間的聯誼,不乾傅大哥的事兒。”
眼下的傅征和金朔,堪說是駐於斷騅嶺的所有人中,最重要的兩個頭首,柳躍不單嘴上叫著“大哥”,舉動上也勾肩搭背,全無一絲顧忌,張嵐忍不住朝柳躍掠了一眼,此前猜量的城府與算計,驀然間不知所終——
他這裡所見的,除了傻氣,便隻有少年人藏不住的雀躍和期待,他如何能在先前看錯了?倘若這樣的神色也能偽裝出來,這世上除自己之外,大抵再沒有第二個可信的人。
他沒有父兄,沒有妻女,難得有個長久棲身的地方,倘若還要度量著眼色過活,委實悲哀得有些過分——
這一次,張嵐毫不收斂力道,以奇快奇準的手法,掐住了柳躍的耳垂,“傅莊主待你還不夠好麼?你說不乾人家的事兒,那我這個做師兄的,你如何交代?”
明是遭了教訓,柳躍的麵上卻不見一絲苦色,“說的……說的,該說的全部都要說的,師兄大過天,你鬆鬆手……這樣掐著太疼了!”
連日周轉,任是多年體格強健如傅征,這日也斂不下麵上頹色,因得這一番波折,隨著柳躍麵色轉暖,精神也略有提振,唇角微微勾起:“好你個柳躍,算盤打得可精,兩頭的便宜,原來都不舍得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