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之下,嶺穀中的敵人,這時卻安靜得異乎尋常。
便是連一個望風觀瞧的斥候,戰陣中的兵士也無一得見。
一支小隊擇東向而駐,對著的地方,莫說是人,就是連稍顯高大的樹木,眼前都見不到幾株。
從正午立至傍晚,對一眾訓練有素的兵士而言,實然算不上什麼折磨,但畢竟耐不過無所事事,一名裨將望看得眼酸心疲,忍不住朝身旁揚聲:
“這些賊子還不肯冒頭,莫不是因為被嚇怕了?”
主將手握長槍,當下掌心用力,將槍柄攥得更緊,麵上卻難見波瀾,另一名裨將等不及吩咐,搶先應道:“無怪他們害怕,十萬兵馬,調自四境各州,合並操練,足足籌備了一整月,時下才動身出發,我朝以武立國,鮮有邊釁,征得你我出麵,也算是抬舉這些人。看眼下的形勢,不如由本將出馬,先去闖個頭陣,讓其他營陣的人瞧個清楚,同樣是習武,遭這些江湖人蒙騙,鼓吹什麼至高武學,實則根本經不得你我一戳一刺,早早流散了去,再彆像從前,非得抬舉那勞什子的五大門派,連天家也受了騙。”
甫將話音說畢,適才出言的那名裨將隨即應和,“要麼,你我一並動身,現下就衝出去探查一番?”
“糊塗,”主將忍無可忍,終於爆出怒聲,“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這點氣都沉不住,萬一打草驚蛇,你們哪個能擔待?”
三人之中,兩人從起先入伍,就是相熟的同鄉,這一人向來知道,自己的同鄉這般出息,靠的就是比旁人更明斷時勢,兩人還是小卒的時候,自己就多次沾了光,既有戰果,也保得性命無礙,如今隨從其後,儘管偶爾也仗著親近,縱口議論些職分之外的話,可到了重要關頭,也能識得清分寸,不至於似眼前這般,讓這位主將難禁怒火。
訕訕閉了腔,心思卻全不能就此止定。
一將視線縱遠,這人便立即有了猜想:這一眾江湖人的本領,民間傳揚得神乎其神,四麵調遣來的軍隊,又有三名主帥失蹤,迄今尚無下落,朝中一再設議,操練備兵的一則,儘管不失穩妥,但傳揚出去,到底無益於體麵,因而眼前固然規模宏大,背後所圖的,不過是為了儘快平息事端。
可如此大興兵鋒,這人實想不出,如何能做到不引起警覺。更何況,近年來的北族,越有聯結並聚之勢,倘若探得某處兵備空虛,邊要有失,豈非正正合了諸部汗王的下懷?
他固有千重疑慮,總歸無法同主將明言。天色又沉了些許,遠方軍陣之中,隨即傳來悠長的號角聲。
此聲一起,主將便執起了馬韁,揚聲一喝,兩側旗幟迎風招展,數隊齊出,黑甲重疊,似如烏雲一般,密壓壓地吞噬了各麵山頭。
不管是否有人蟄伏在山嶺起伏之後,如此一般的陣仗,任有飛天遁地之能,一時也無法越出數量如此之多的人陣。
可等到包圍縮緊,揚塵蔽目,諸多人的所見,仍是不見敵手蹤影的一派死寂。
不消有人傳布,眾人皆已料想的出,主帥臉上,眼下該是何等的暗沉惱色。
他們既已身至此地,斷不能因為沒見到敵人就折道耳返,傳揚出去,根本是令所有人都無地自容。
正彷徨間,號角聲忽轉激昂,主帥視線一凝,原本所占的圍勢,現下被各處山頭所拆散,如漫天散星,無法在短時內集聚,適才所尋未得的敵人,至此才於四麵稍稍冒頭,但將一現身,便如鼠竄狼逃,隻冒出零星幾顆人頭,便霎時匿沒無影。
本來氣勢極盛的一眾兵馬,被眼前不知用意的擾襲攪弄得十分忙亂,但畢竟人數相差懸殊,這些零星現身的武人,每一次的現身,都似抓似撓,一次也未能發起有力的衝擊。
雖然原定的陣形幾乎五一保留,但聲勢一複,畢竟顯出了不為散兵遊勇所具的優越——
見得四麵的軍士漸漸排陣有序,主帥自開戰以來,難得鬆了口氣,因不安而微微聳聚的眉心,眼下也稍見舒展,卻還不及沉下聲氣,忽而一聲巨響,自腳下驟然爆開。
一時間,周遭安靜得異乎尋常,隨之而來的,是天地翻轉,火光耀目。稍有一點聲響能入耳,轉瞬又被繼起的爆響吞沒……
“將軍……將軍,不好了,這地方……遍地都埋了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