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將領皆未想到,他們原以為數千人竄居山嶺之間,為的當是借用遮掩,巧做伏擊,就算偶有火箭滾木之類,也不過是臨時草就,根本湊不出像樣的攻勢。
倘若對戰的兵馬數量眾多,則更該謹慎蟄伏,以山體洞窟為依借,伺機出動,怎樣也不該丟開守塞,傾巢而出。
可這日的所見,卻恰恰悖離了諸多習戰之人所以為的常理——
四處熊熊燃燒的火光,已然讓尚存的兵將心為之懾,膽為之結。火|藥的為量之大,顯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既然已經駐紮於荒嶺之間,且任何動向都會為圍圈其外的斥候捕捉,自從前一次的對峙之後,就有大量人馬埋伏在周近,時時盯看是否有運糧運水的人員經過。
幾乎埋滿了每一處洞窟的火|藥,究竟是何時運入此地的?直到主帥被衝身前來的武人縛住手腳,也未能想通當中的關竅。
又一場鏖戰度過,在柳躍眼中的所得,即是一場可以儘興撒開肚腹的宴席。
美中不足的是,雖然難得有葷食,但並不能去往城中最繁華喧鬨的場所,眾人的所在,仍位於群山環嶺之間,連一道像樣的長桌也趕製不出,隻能被倉促堆成的草席取代。
但此戰過後,畢竟可得一段為期不斷的安逸時光。等不及傅征自遠處走近,柳躍自先急不可耐地縱出身形,傍近了傅征肩頭,指向對側的一個生麵孔道:
“傅大哥,此人是誰?我好像從前沒見過。”
傅征頓住腳步,顯出多日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這是齊兄,今日的大勝,可說是他一人之功,往後你要待他尊敬著些,若非他壞了練武的底子,如今的本事,應當並不在我之下。”
傅征介紹得坦然,口吻之中俱是不加收斂的欣賞,在柳躍認識的人中,能被傅征這樣等同對待的,似乎隻剩下金朔和瞿歆,景遲雖然也十分看重,但就柳躍看來,景遲最多能充當的,超不出一個幕僚的角色,並不能與這個喚作齊釗的人視為同級。
乍看上去,在眾多武人當中,這人似乎頗能看出幾分書卷氣。柳躍識得的字不多,比起武功上乘的,恰是文質占勝的人更容易博得他的敬重。
眼下既要附和傅征,他先是抱拳於胸,少頃又覺得不妥,忙忙將拳展開,施了個自己拿不準的揖禮,未想齊釗嘴角一勾,還以他的,卻是很顯草率的一記拱拳,柳躍不禁想到,若是張嵐在側,看見適才的這下動作,興許會不忌生疏,當著眾人的麵,將這人的耳垂狠狠揪起。
不過比起過分的拘謹,柳躍自是覺得,齊釗如此回應於他,或許是種親近的表現,因而興衝衝地繞向傅征身後,緊挨著齊釗,邊走邊問:“你給傅大哥出了什麼主意,能不能說與我聽聽?”
“彆把齊兄當作景遲那廝,”傅征輕嗤一聲,接道,“日前那些火|藥,都是齊兄借著堪輿風水之學,自一處秘地破解而得,你該學著人家,多讀幾本長見識的有用之書才是。”
“景師兄也幫了傅大哥不少,”柳躍當即起了憤色,“他隻是說話有些不著地,但看過的書……肯定不少的。”
不知為何,柳躍確信自己說的話並無詆毀齊釗的成分,但瞥見齊釗的眼色,便不由得有些忐忑。
這人似乎從未斂起過笑意,不管對著誰,都笑得坦然自在,但不論笑得如何開朗,都仿佛蓋上了一層掩麵,越是肆意,便越顯得隔閡厚重,無法窺知其心底。
一道稍稍比其他人開闊幾尺的洞室,即是目下為眾人所據的“中軍帥帳”,柳躍一見齊釗走開,便忙不迭將傅征拽至角落,“傅大哥,那位齊兄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何這麼長時間,從未見他在這裡現過身?”
傅征似有些不耐煩,“張兄沒有吩咐過你?與你無乾的事,還是少打聽為妙。”
柳躍自是知道,能這般說話,已是傅征少見的退讓,確是看在兩人極為親近的份上,但既已問了個開頭,心裡總有一絲放不下的鼓動,趁著傅征轉身之際,他又忍不住揚聲:“這人能弄來那麼多火|藥,定然不是我們這些沒由來的及得上的,可既是自有門路,不隨著傅大哥,想必也會有更好的去處,今日能將這麼多的火|藥送給咱們,往後也可能送給其他人,傅大哥還該對他有提防才是。”
將說完這番話,柳躍便感到自己的心口狂跳不止。
從前他固是膽大,但向來自認閱曆膚淺,不敢同人提出什麼諫言,對著麵前的傅征,武功和見識都要比他高出許多,合該不是他能施出指點的對象,可傅征既能從容接下,並不因為心有不耐而從中打斷,這便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氣,終至道出了全部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