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莊主,嚴公子已經來了,現下可要接見?”
張嵐恭敬說畢,對上的卻是傅征冷冷淡淡的一句“稍待片刻”。
張嵐肅立於洞門之外,如今他與傅征見麵,對上的總是一副難見波瀾的冷色。一番對峙過後,似乎不止是自己,連柳躍如今也似遭到了疏遠。
他雖不解傅征為何要這般,但如此做法,實然更合他的心意,畢竟身為同門,自己雖是臨時的首領,總不該教更年輕的弟子躍居上端,瞿歆在時,眾人多少還尊一尊他的年紀,便是入門更早的,有的也出於客氣,肯稱他為一聲師兄。
可待瞿歆一走,實際的領帥換做了比柳躍大不出幾歲的傅征,兼之有拔高景遲的舉動在先,如今的沐青門內,似乎人人都起了爭競之心,都竄升出許多壓服不下的躁氣,時不時地,就會蹦出一二條令他無法入耳的字句。
他固是惹人嫌,也自認對大小弟子負得起責任,白日敦促練功,晚上規勸入睡,最招人煩的活計,他堪稱做了個遍,可除了柳躍之外,似乎再無一人惦記他的功勞。
落在這一點上,他倒也對傅征不失感激。若非有當日的開解,他便要同柳躍一直疏遠,眼下恢複了從前,儘管心上還總泛起這樣那樣的疙瘩,但畢竟好過無人理解自己,願意同他長長短短地聊些瑣雜事。
他正想著,若是半晌等不來傅征,不如就出去將柳躍叫進來,同自己作個伴,卻未想到,傅征竟當真隻用了“片刻”,就從洞外折轉而回,“嚴公子呢?”
將嚴江呼喚而入,張嵐便急著想要從洞中離開,未想卻被傅征叫住,“留著罷。”
嚴江尤是一貫的謔笑,“怎麼,傅莊主營生做得大了,膽量倒不比從前,留著這廝,難不成是想多增一個幫手,免於被我暗算?”
張嵐實然思理不清,若是聶堇那樣的人說出這話也就罷了,不論交沒交過手,身形氣質,縱是瘦弱,也能一下子覺出身上的殺氣,換作是嚴江,卻遠不能同相較,莫說沒有殺氣,軟塌塌地站著,根本看不出一絲風儀,堪說比景遲還要沒形相,若非身上著的衣服用料精致,任張嵐如何看,這人的出身也都高不出自己多少。
可是隱隱地,他卻總覺得,傅征待嚴江,其實頗有幾分以下侍上的應承。
論及傅征看人的喜好,張嵐至今也沒有得出一個定論,有時看實力,有時看作為,也有時候,單是因著一件事,一種對待旁人的態度,就願意給予尊敬。
既然傅征客氣,他便不能錯了位分,因而儘管對嚴江的言語頗有不忿,仍是扼在了心裡,隻將目光迎向傅征。
“嚴公子,傅某還有要事在身,你有什麼打算,切莫在這裡賣關子,儘快說了,於你我都好。”
按著張嵐的猜測,旁人越是懇切,越顯得渴求,嚴江就越愛任性,越想要拿捏對方。可才默了須臾,嚴江竟已正色沉聲,“瞿歆和鄭軒有下落了,眼下都在紫茵閣中,如此關頭,多一個人都是助力,姓傅的,你考慮清楚,我這一程回去,可以順便幫你托個消息。”
此聲既出,張嵐自先耐不住激動,“怎會,當初不是說——”
“我說過了,”傅征冷聲打斷,“阿堇不可能對瞿掌門下手,他既已安穩歸來,當是得了阿堇所說的那樁機遇。要度過那關,想來頗不容易,如今大勢已定,朝廷再想壓服我們,已是異想天開,你讓他隻管安心修養,沐青門傷隕的弟子,我會在這裡操辦一場體麵的後事,但……還要等到一切安穩之後,需要他再等上一段時日。”
“姓傅的,”嚴江難得將身挺了挺,比平日多了些許鄭重,“我本來看不上你,沒指望你能經營出今日的局麵,如今看來,確是我眼光有差,低估了你的能耐,你說的這些,我會一字不差地轉告,但臨行之前,我務必要同你提個醒,你真正想要什麼,我大抵猜得出,也並非不認同,但似如今這樣的場麵,我不想再見到第二回。”
話音頓在這裡,嚴江似乎頗有些感慨,長長舒了口氣,“這些年間,有五大門派坐鎮,朝廷的確心有所倚,失之空疏,眼下雖有一派新氣象,乍看熱鬨得很,但若布局之人眼光不夠,行錯一步,下場仍然不堪設想,往後要如何行事,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跟著你的人,你當真要思量清楚。”
這樣的一番話,合該由一個年長之人說出,張嵐驚訝極了,隻差沒有撲到嚴江身前,再好好地把嚴江打量一番,看看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傅征的反應猶是淡然,微傾前身,沉聲道了句“嚴公子保重”,兩人便作了彆,一起一和,倒也不失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