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通身一襲紅衣,威武赫然。
張嵐知道此時再想息事寧人,隻會忤了此人的意誌,因而訕訕將手撤開,自覺後退了一步。
酒壯慫人膽,落在崔逸眼中的這人,除了體格壯碩,五官尤其朦朧之外,再看不出有何特彆。因而他將身一轉,索性一徑繞過了桌沿,湊到這人身前不足二尺,就算滿眼重影,也偏要將這人的五官看個真切。
鼻梁挺直,口闊額方,一對劍眉怒凜凜地挺在兩端,崔逸看著看著,便自冷暗的瞳底覺出了一重殺氣。
他見過無數自稱無畏的落拓之人,氣質可與麵前這人比擬的,這一刻間,恰是連一個也尋索不出。
隻將眼神做個比較,他就已經輸了大半。他忽而頭暈目眩,歪著身,將周遭扭看了一圈,驀然發覺,場中處處陌生,長相暫且不究,人人的氣場,都不同於過往與他結伴的幫眾。
不分哪個人,不分年紀幾何,幾乎各個都氣宇拔鑠,眼蘊精光,哪怕是他從前偶遇過的五大門派,都不曾促生類如眼下的威懾之感。
有這樣一眾席客,哪裡還需要依借儀仗來擴充排場?
眼中漸漸清明,再要強充糊塗,無異於自欺欺人。眾目睽睽之下,儘管沒有人真正挨近了身,崔逸自先對姿態作了調整,斂了駝背,收起叉開的一雙腿,緊咽下一口唾沫,勉力持住鎮靜:“適才有誤會的地方,已由一位兄台開解過了,閣下晚來一步,實是錯過了處置的機會,在下攪了諸位的場子,確有在下的不是,何妨自罰三杯,引以為戒?”
瞿歆挑挑眉,朝柳躍掠得一眼,隨即輕嗤一聲,“閣下適才氣勢頗具,為何才過片刻,就失了骨氣,莫非……場中還有更令閣下忌憚的高人?”
此聲一出,再打量周遭,除卻旁側埋頭不語的景遲之外,每個人眼中都似有不善之色。
舉目無援,崔逸愈發感到懊悔。他幾時淪入了一個魔窟之中,為何此前一絲也沒察覺?視線微一下傾,他便瞥見了柳躍幸災樂禍的神情。
崔逸本來還能忍耐上一陣,見得這一幕,登時怒火中燒,尚未褪儘的酒力,瞬即催漲了他的膽氣,“我不過替人撐一撐公道,閣下若是不滿,大可敞明了直說,倘若一再吊胃口賣關子,還想讓崔某白白受辱,便是難敵你們人多,我也要拚上一把,看看究竟是魚死還是網破!”
柳躍輕嘖一聲,張嵐來不及阻止,已見柳躍擋在了瞿歆身前:“誰同你吊胃口了?誰又讓你受辱了?你先挑的事兒,還想賴在旁人身上,今日多喜慶的日子,你不知道我們掌門要——”
話音頓在此處,張嵐用足了力氣,一麵捂著柳躍的嘴,一麵催動指力,猛擊柳躍的風府、啞門兩穴,未想才一得手,正要將人往後拖,瞿歆竟猛推一掌,勁力打通經絡,當即破開了穴關。
看出張嵐滿目凶色,柳躍再不敢逗留,貼著瞿歆繞過,拔腿便跑,一徑出了堂廳方才止步。
張嵐將將得了輕鬆,瞿歆兀自笑了一聲,接而揚高聲量:“當日我同你說,要給鄭軒一個正經名分,原本瞿某隻打算說與本門中人,但遮遮掩掩,總歸有違堂正之人的做派,我今日——”
“掌門,”張嵐搶出這一聲,忽覺額角刺痛,極其的口|乾|舌|燥,他自知難做,卻更怕瞿歆執意說完接下來的話,“爭執起自這位崔兄,還是先容他解釋清原委才好。”
這廂甫一說畢,另一側陡然淪入安寂,張嵐正想偏頭打量,一個清朗的聲音隨即傳來:“我倒想看看,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居然敢同瞿掌門起爭執。”
崔逸將頭一歪,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發了夢,此刻猶在夢中。
自己苦尋了多日,還因為協調不善,失了手足的信任——這一切的源頭,即是眼前正正對著他的這人。
有人願意出價懸賞,即是說明這人曾涉事端,決不會是安分守己的善類,他使儘了心思,遭足了冷眼,偏生卻在把一切願想一並拋開的時候,見到了這個人的麵孔。
一眾人起身的起身,拱手的拱手,一片招呼下來,崔逸才驚覺這人位格不低。
他險些扼不住衝動,就要對著傅征撲身而上,識清處境後,一時心緒複雜,害怕被人瞧出心虛,本欲將頭垂低,又念及此前瞿歆對他的質疑,擔心此舉太過明顯,便隻將雙眼下瞥,確保恭敬之外,並不顯得過分畏怯。
“閣下,你我似乎……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