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得之順遂,便稱為小事(2 / 2)

懷璧 燭策 3329 字 10個月前

瞿歆漸也應付得心疲眼疲,又敬了一圈酒,瞥見傅征將要沒入角落的身影,耐不住擱下酒杯,一徑尾隨追趕。

“傅莊主,你這便不喝了?”

“瞿掌門見外了,你我之間的交情,如今何至於這般生分?”

見傅征沒有抗拒自己追上來的意思,瞿歆其實頗後悔沒有攜著酒杯前來。他原本的酒量就好得出奇,眼下得了亢奮,更有鯨吞虎飲的海灌之勢,但較之於此,對傅征黯然離場的好奇,才更是他此時的關切所在。

兩人對上視線,卻是傅征先道出一問:“今日本是你跟鄭軒的大喜之日,方才錯過了宣揚的時機,你會不會有些遺憾?”

瞿歆實未想到,傅征竟是這般的開門見山。因為景遲的不配合,這日赴宴之前,他險些又在沐青門中引起了糾紛,他實未想到,會是傅征留意到了自己的失落。

瞿歆百感交集,想不出要如何回應,由是不答反問:“換做是你,你會如何做?”

傅征長長歎了口氣,當中落寞意味,比瞿歆更有甚之,“旁人怎麼看,我根本毫不在乎,若是阿堇想要操辦,我縱是搭上全部身家也情願,奈何而今的他,實與從前有諸多不同,他有諸多想法,都不願意同我明講,興許——”

瞿歆似乎料到了傅征所想為何,搶聲將話音截斷:“傅莊主的為人,乃是我瞿歆今世敬佩之最,卻未想到,斯須小事,竟能令傅莊主如此為難?”

傅征眼中一僵,很是不解瞿歆現下的所言。

因為鬨不到舉世皆知而心有遺憾的瞿歆,憑甚向他施以指點?

“我與阿堇如何,原也同瞿掌門無乾,你既覺得傅某矯情,傅某也不該同閣下多言,這便告辭了。”

傅征冷著臉,即刻已轉了身,瞿歆發出一聲輕笑,聽不出嘲人還是嘲己,接又朗聲道:“一談及那位聶公子,傅莊主就方寸大亂,我記得當日那位姓陳的書生曾說,大丈夫‘不當為私情所囿’,後來所行種種,你步步都踐行此語,我原以為,以你的智慧眼界,觀至情愛小事,一向看得通透,不該存有任何的彷徨之處。”

說畢這一時,傅征滯住身形,能夠看出些微的搖顫。

確如瞿歆所說,從楚敬川座下出師之前,他待聶堇,多時都縱著自己的意願,就算察覺到聶堇的抗拒,也以自己的欲念為根本考量。

如今他這廂逡巡不前,實是因為他與聶堇聚少離多,他一麵期望,聶堇能再多念著他,似他一般,時時相同對方相聚,另一麵他又想著,聶堇不該同從前一樣,懷著要給傅家為奴為仆的念頭,自降一重位格。

兩般期望,他自知不能兼得,因而才有眼下的躑躅。但在旁人眼中,這樣的考量,到底脫不開自設囚籠的矯揉之嫌。

“說來的確可笑,”傅征垂著頭,低低地道,“我在這裡拉攏諸位,過去也不乏有人指斥我發了癲夢,所想之事,根本是天方夜譚,如今隻差一步,各個都又都似行在夢中,以為眼下的所得輕而易舉。得之順遂,便稱為小事,當中的諸多曲折便不足為道,可若失了順遂,陡生坎坷,同樣一件事,又嗤之甚遠,以為挨靠不得。情愛之事,無非如此,瞿掌門能得順遂,傅某自是羨慕得緊,但也還望瞿掌門珍惜這份順遂,莫要看得太過理所當然,也莫要借此奚落他人,損傷自己的善緣。”

傅征眸光冷黯,顯見已頗為不悅,瞿歆始覺說錯了話,歉然歎了口氣,“傅莊主解錯了我的意思,我若不是因為珍重眼前人,此刻何不回去做個酒徒,想說什麼便說什麼,隻管圖個暢快?跟傅莊主出來,隻是不忍看你明明心有所念,卻偏偏不肯多行一步。”

話音頓在這裡,瞿歆特意打量了傅征一眼,見他神色恍惚,分明仍下不定決斷,忍不住沉下聲量:“其實要探明一個人的心思,並不需要太複雜的手段,倘若不求排場,最簡單的,便是定個約契,你不妨就拿著一封契書前往,不管他如何應付,總能讓你定下念來,不用再生煩擾。”

“契書?”傅征重複念了幾遍,眼中竟是罕見的遲疑,“我若去了,他必定能答應我麼?”

傅征此刻的神情,在瞿歆看來,用失魂失智來形容都不為過。誰能想到,一貫從容自持的這人,會有眼前這樣患得患失的一麵,慌至極處,像是換了副麵孔般,再尋不出平常示給人的穩重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