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倦於如此,但聶堇的冷靜,總教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自始至終,都好似他欺淩聶堇,不允對方表露真實所想。但軟硬兼施,仍舊爭不回以真心換真心的回應……
情潮已褪,指間未涼,聶堇闔上眼的下一刹,傅征的狂躁便失了寄托,隨之而增的,卻也並非脈脈含情的溫柔。
遮蓋好不可說處,他連榻邊也無心久待。
掀開床幔,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忽而變得十分礙眼。傅征用腳背勾起,正要丟入屋角的箱篋,足尖將要使力,卻瞥見有一角瑩著冷光,即刻要從足麵滾落。
這一晌心疲眼懶,猶不能削弱傅征多年習武的本能。
他以足尖將那物件輕巧勾出,在空中打了個極花哨的飛旋,仍自接得從容隨意。但等到攥得實了,漸漸摸清物件的輪廓,整個人卻如遭了冰封一般,僵定在這處,良久未得稍移。
一枚再樸素不過的玉簪,當年稚拙的勾刻,曆儘摩挲,如今也磨鈍了棱角,難辨本來麵目,但自己初次嘗試的手筆,縱有歲月磨礪,也無法抹除當日那番羞窘的鑿痕。
僵滯過後,層層升溫的暖流,漸次浸入心田。
傅征終於能夠篤定,這多年來,他與聶堇之間,並非隻有他的一廂情願……
·
輾轉逾月,飽餐數日之後,柳躍又領上了一份苦差。
說是苦差,人人卻都振奮得遠非尋常可比,就連一向穩重的張嵐,這日都尤顯激動,即使承了許多重活,也沒有一句抱怨,甚至少見他指派其他弟子。
柳躍同樣掩不住亢奮,但他的亢奮,隻要肚腹一空,便再難維持。日頭就要臨至天穹正頂,望著黑底燙金的“沐青門”三個大字,柳躍長長打了個哈欠,張嵐剛巧看見,轉頭便是一記狠瞪。
頂著刺目日光,柳躍滿臉懨懨,連眼都懶於一睜,因而這一瞪,非但全無所覺,甚至連張嵐放下手頭重物的動作也沒能瞥見。
柳躍拖遝著步子,不足百丈的一程路,他走得慢驢也似,張嵐看得越發可氣,甫一上手,即是緊揪耳垂,令柳躍痛得嗷嗷直叫。
“你看看旁人,有哪個像你這樣,時時想著偷懶?你從前還巴望傅莊主給沐青門購置一處新居,眼下真正有了,你卻犯起呆蠢了,人家隔日就要上門來同掌門慶賀喬遷,你我的布置若是怠慢了,讓傅莊主瞧著糟心,屆時誰能擔待?”
柳躍將腦袋湊了湊,想要緩一緩張嵐扯弄的力道,越是這般,張嵐便越不買賬,越要讓他痛得更狠。一時忍得艱難,柳躍抑不下怨憤,隨即嘟噥著嘴道:“傅大哥從不講那些虛頭巴腦的,慢慢收拾就是了,何必——”
話音未儘,張嵐幾乎要僅憑著掐耳將柳躍的雙腳提離地麵。柳躍沒將話說完,好不容易等得張嵐放鬆些許,不僅不敢多嘴,便是連念頭也不由扼定,不敢隨著平常的心思亂竄。
恰在這時,迎麵走來了一個張嵐從未見過的陌生麵孔。
張嵐舍開柳躍,當即縱出一步,柳躍也不敢落後,稍稍揉了揉耳,不等看清這人長相,便以一個閃身搶至這人身後。
“二位少俠,”來人並不因兩人的動作而緊張,“在下乃齊釗,奉傅莊主之命來尋貴派掌門瞿歆。”
柳躍偶爾撞見過齊釗一次,正是傅征親自領他與這人逢麵。知曉是此人之後,柳躍的神情不僅不見親近,反而加重了戒備。
引得柳躍心生警惕的,實是前番景遲的黯然模樣。就算當日被瞿歆驅離,柳躍也未曾見過景遲似如明江樓那日的落落寡歡。
“我家掌門有事出去了,你想找他,少說也得等上個十天半月,齊兄如今春風得意,最該是忙碌的時候,我家沐青門門楣雖小,如今新遷到這裡,也有大把的布置要做,兩方都抽不出空來,不妨再等個十天半月,屆時我家掌門手頭一歇,我即刻差人將你喚來,這般如何?”
張嵐正要說話,自齊釗身後瞥見柳躍的眼色,遲疑了一會兒,終還是做了配合,未將柳躍的謊話挑破。
齊釗似乎並未察覺柳躍的抗拒,徐徐將身轉過,淡然應道:“那可否勞煩少俠告知齊某,瞿掌門……現下身在何處?”
柳躍憤憤哼了一聲,接道:“反正你眼下找不到,說了也是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