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將語氣說得決絕,原是期望傅征多少有所挽留,顯出他的地位之重,儘管一再做了暗示,傅征的表現也尤是木訥。
及至此時,嚴江才慢慢回覺,自從見過“師父”以後,即使已經抽身,傅征也仍似困在了當時,儘管麵對那人時的口吻格外決絕,但相彆甚久,也猶顯得失魂無措。
他本該果斷道彆,此時卻禁不住脫口追問:“你那師父,莫不是挾了你那個相好做人質?”
說畢這句,傅征的臉色已然不能用難看二字來形容。眼下再不脫身,隻怕博來的,絕不僅是一場舌戰那般簡單。
“這事就這麼定下了。”話音甫定,嚴江幾近奪路而逃,轉瞬就在林叢不遠處消匿了身形。
傅征全看不出一絲想要追趕的意思。他返過身,伴著漸深的夜色緩步徐行——
他想到楚敬川會現身,卻沒想到會現身得如此之快。他有諸多籌謀,尚還來不及同聶堇細講。但細細想來,於如今的聶堇而言,講與不講,二者之間,似乎確無甚大的區彆……
·
深巷曲折,迂回反複。儘管聶堇已非初次尋來,但遍及周身的清寒,還總時不時地抵來僵束。
他知道自己不該太過畏縮,轉進一方小院的時候,他刻意挺直了背板,試圖顯得氣足神完,可越想如此,便越是顯得氣色蒼白,愈似一個飄身而行的遊魂。
一間小室,燈火如豆,主人悠悠然迎出簷下,露出一抹意味駁雜的淺笑。
聶堇甫一探頭,便恭恭敬敬地屈低上身,鄭重啟腔:“師父。”
楚敬川口吻歉然:“這些日子,你實然奔波了不少,傅征的事,以後有為師在,你不必再耗費心力。”
實話講,比起當日初見,楚敬川的性子,實然多了幾分溫柔,都似能從他的立場出發,做些善解人意的考量。可越是見到這般,他便越是感到不安,擔心自己處處都難合楚敬川的心意,沒能將得了吩咐的事宜打點到位。
他一向隻管領命,這一時因為心上不安,難得耐不住發問:“師父,你可要與傅征……好好談談?”
聶堇留神去探楚敬川的臉色,奈何對方整張麵孔都隱在暗處,根本不肯容他看個細致。他想要掠高視線,暫未覷定目標,楚敬川即又背轉過身,隻留下一個頎長的影子。
“眼下隻差一件事,辦完以後,我會給你一大筆酬金,今後你想要去哪兒,都可以隨你的心願安排,我決計不會乾涉。”
這些話,在旁人聽來多少有些古怪,聶堇的反應卻尤是平常。因為這並非是楚敬川第一次說出的承諾,自從擬了下山的決定,楚敬川就曾告訴過他,待到自己的夙願達成,聶堇就可以解除師徒身份的禁錮,遊俠散客也好,名家聖手也罷,隻要他甘願,不論何種身份,都可以任性擇選,不存顧慮。
但與之相對,楚敬川的心願,在旁人聽來,多少都有不自量力的嫌疑——
楚敬川要做的,是將一個初臨江湖的年輕人,扶上許多年被朝廷禁絕的武林至尊之位。
從前看來遙不可及的事,如今隻差一步就能達成,曾經涉身其中參與籌謀的聶堇,回味起來,也頗有種大功將成的快慰。
他正想應和心中的一隅舒暢,輕輕舒出一氣,熟料楚敬川話鋒一轉,又改回了當年指點自己習武時的冷厲:“我替傅征籌謀的位子,他大抵心有抗拒,你須得令他轉變心思,順從為師的意誌,否則……他從我這裡得到的所有,不日都將由我親手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