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堂廳內,人員進出不斷,接連過了數輪,耐得住的,勉強還能坐在堂中,反複打量傅征的神色,耐不住的,則已另尋他處,將想要托求之事,轉至其他門楣。
傅征良久眉頭深鎖,眼看一日將儘,諸多擺在案頭的大小事宜,尚無一分進展,屢次上前催促的人,相繼也寒了心,打算另尋一日再來拜訪,接連步出堂廳。尚還留在傅征身邊的,最終隻餘下聶堇一人。
夜還未深,門扇大剌剌地敞向兩邊,院外暑熱稍降,馳入的驟風尚還具著熱度,僅是這般,竟引得聶堇猛嗆了一聲。一向舉動輕盈的人,一聲催咳出來,居然仿佛要掀走房頂一般,儘管聶堇即刻做了收束,再未有更激烈的聲響發出,傅征也難忍下驚駭,正待舉步,一個急急縱上階台的小廝,使得傅征不得已將頭偏向另外一側:
“稟莊主,齊公子在外求見。”
深夜來訪,與聶堇見過的慵懶麵孔實然不符。
但任他如何質疑,這人想要麵見的對象,原也隻有傅征,他思索了一會兒,心想兩人若有秘事相商,屆時必定要吩咐他避退,他既本來多餘,多留上一陣,隻會顯得更不識趣。
聶堇尋見窗根,不發一聲,便已儲了力氣,打算引身縱出,卻在這時,傅征猛自座上驚起,聶堇尚還不及動身,便見腳下投來一麵寬大的影斑。
無須多說什麼,聶堇已然知道,傅征是想讓他留在此地。
細流與斑點占滿了他的額頭,看不出他是冷是熱,總之經受不住,傅征本想將人攏在自己懷裡,可進來這人甫一跨上階台,他便轉了視線,再想不起回顧。
傅征這日見的人,不管是氣急敗壞就走掉的,還是耗得過久,再支不住耐性的,各個都落得一個灰頭土臉,神色懨懨,齊釗走入堂內的時候,恰是與眾人形成鮮明對比的神采奕奕。
聶堇勉強將肩頸拔直,正才迎上這人,便見他忽而神色一黯。
傅征才說了柳躍被人襲殺一事,齊釗眼中即刻染上了愴然之色,如何感同身受,已清楚無疑地掛在麵上,不留片容人質疑的餘地。
聶堇心下詫異,但轉念一想,或許早在自己之先,齊釗便與柳躍相熟,當真悲哉哀哉也說不定。
可看傅征愁悶了一整日,齊釗說了不多幾句,便不禁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難得有一瞬,感到難以描摹的悵然自失。回想起來,自從越過孩提時光,除了臥床暖枕,他為傅征所做的,似乎便不再剩下什麼。他的確從未思量過,如何該令傅征多笑上一笑。
他有諸多借口,兩人之間的疏遠生硬,他儘可以推諉給楚敬川命給他的差事。但也隻有他自己知道,與傅征的奔逐相比,他所做的,無非是些跑腿送信的小事,隻是稍稍費力,並不如何勞神。
倘若想要排解愁悶,自己這個知心人的角色,究竟夠不夠格,聶堇稍看一眼傅征此時顯出的輕愜,心中已自有了答案。
他終究是個多餘的人——
聶堇垂下視線,到底覺得自己礙眼。兩人言談之間,似已丟開了這日的悲耗,轉為對江湖風雲的暢言指點,較之傅征結交的其他人,齊釗的確彆有一派風骨,名門也好,朝堂也罷,都不存哪怕一分忌諱,正如傅征最為欣賞的那樣,句句切中心坎。
再受待見,聶堇也認為自己不過是個走差,聽得多了,隻會徒增無法觸及的妄想,他因而轉了身,不泄一絲聲息,卻還不及敞步,便聽得一聲刺耳的冷嗤,緊挨著身側逸出:
“聶公子若是不讚同我此前說的,大可以道出自己的見解,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豈非存意要駁傅莊主的麵子?”
按說自己背對這人,步子又放得輕盈,合該不至於還未動身就教人察覺,待他回頭一瞥,但見傅征的目光投來,他便知道,原是傅征這裡的注目,引起了齊釗的不滿。
聶堇本想敷衍一句,夜風陡然襲至,涼意雖不甚重,但在聶堇這裡,卻仿佛攜霜帶雪,一下拂來,已掠得人骨顫皮麻,險些持不住身形。
他傾出渾身力氣,隻為不顯得過分狼狽,將才勉強扼住抖顫,齊釗接上一聲嗤笑,“聶公子可彆是做了虧心事,眼下才想起來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