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將將定止,他便聽得身後有一人,遏著粗喘揚聲呼喝:“有刺客!有刺客……要對王爺不利!”
這晌呼叫聲罷,原本寧謐的院牆四角,即刻窸窣不斷,直至擴長成將整間書齋緊密圍攏的三層圈列。
老仆在震駭中失手丟了湯碗,碎瓷崩解的聲響尚未落儘,即有兩個威武仗衛,分立在他左右,強使他跪伏至地。
屋內的燭燈禁不得風聲引入,陡然熄滅的一瞬,各人都不由屏息,但僅過了數息光景,即又竄燒起來,在窗紙上映下一個端坐著的側影。
眾人仿佛久伏於水底,終於有隙得以上岸,正待舒鬆一氣,窗影後隨即響起的冷聲,卻又迫得眾人陡然為之一凜:“刺客抓到了麼?”
兩旁人鬆了肩頸處的挾製,老仆勉強揚起頭來,尚還不及鼓起勇氣為自己開脫,適才高喊出聲的那人,幾乎與房中的主人不約而同地開口:“放了他罷。”
甫得這聲,老仆一覺肩背一鬆,便意欲從階沿搶出一步,未想才鬆了刹那,竟陡覺喉間一緊。他尚未看清搭過手來那人的麵目,業已因窒悶而難抑神智恍惚。
先時他還存著僥幸,心想自家主人既然並未生出誤會,就等同於打算放自己一條生路,然而到得此時,不論他如何掙紮,都再未聞有人替他寬赦。
本不該再有妄想的關頭,老仆絕了念,眼簾正合上一半,本來已將堵絕的氣息,竟在意料之外,循入了一汪清泉。窒悶陡解,老仆尚還覺得意識昏沉,即又被一股狠力倒挾向後。
他伸著頸,觸及額前拂來的撩人熱焰,悻悻隨著身後催來的力氣踉蹌了數步,聽得隨即傳來的竄亂腳步,他才忙不迭轉身向後。卻不等他看清這一股力氣的來源,一領黑衣短打,正如飛鳥振翼般,騰起一步,即刻竄上了牆沿。
老仆一麵追趕,一麵環看四周,心上無數個念頭馳過,終此一世,從未有一刻如眼前這般,多汲得一口氣,即已為之而倍感慶幸。
濃煙自身後不斷逼近,他儘管已竭儘了力氣,仍然無法快過濃煙逼近的速度。他並不絕望,隻是有些遺憾,遺憾自己在這一府之中含氣吞聲了許多載,以為足夠小心,就能博得那最為心硬之人的動容,但至此發生的一切,已經分明揭曉出來,要想那人動容,無異是種再天真不過的妄想。
好在他終於能夠甩脫,紛紜念想,有痛悔亦有恐懼,至此業已隻剩下一個念頭,即是要縱上僅距身前數尺的院牆。
他仿佛遭了雷電劈打,不久前的躁動和雀躍,遇上這麵落下深長影子的高牆,仿佛霎時投入絕望的滾流之下,一刹被澆熄。
身後的濃煙淡了些許,胸腑之間,明明已得輕盈,他卻隻覺悶堵得更加厲害,在萬般慶幸即要化儘的關頭,平整的牆麵上,徐厘倚晃下一道細長的影來。
他先時看得並不真切,險些以為是條長蛇,但看那影子一落下來便安安分分,到底不似一個活物,待他凝住神,看明繩線上的紋理,又心想他或許是入了夢,想到什麼物件,那物件便浮在眼前,直到聽得一聲咳嗆,緊隨一聲嘶啞的催促,他方自周遭刺鼻的燒灼味道回覺自己的所在。
他拽住繩,尚還未能想明,該以何樣的動作向上攀爬,繩索先已拽升而上。
老仆從來都是為他人出力,頭一次這樣提心不費力教人拉拽,詫異之外,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慚愧。
直到他越過院牆,見得候在牆下的那人,心上激起的詫異已然擴高成一麵駭浪。
等著他的,一看即知,年紀怎樣也不過而立,單看樣貌,到底不似一個身具奇力的武人,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小臂上正縛著連圈的捆繩,倘若不是瞎了眼,斷然也不會看錯繩索連牽的走向。
將要躍下牆端的時候,老仆頗按不下遲疑,直到青年縱身而起,予他一分承力,他這才淩在空中,本以為落足之際,他必會跌得極重極狠,意想之外的輕盈,究竟使得他遲遲發不出聲音。
“少……少俠,救命之恩——”
“不必多說了,我隻問你一句,”青年人神態柔和,但卻不知出於何故,口吻尤其冷淡,“方才喊出聲的人那人,可是齊釗?”
老仆看著這人的長相,到底覺不出半分淩厲,可偏是因著這一聲問詢,令他的所有神思為之僵束。
若非此人相助,自己必不可能得救,老仆深知道,這一日欠下的僥幸,大抵終此一世也無法償還,由是他儘管顫著唇,也勉力攝住自己的齒關,鄭重朝著麵前人提高聲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