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公子好大的本事,這裡戒備甚嚴,你倒進來得容易。”
說者語調平穩,哪怕細聽也難覓譏誚之意,然而一見其人雙手抱胸,聶堇便眉心緊蹙,將不悅顯在麵上。
傅征微微抿唇,神色先是不解,隨後從容抑下,朗聲即道:“你既來了,就莫把自己當作外人。你與我娘許久未見,就算你我之間生分了,她也照舊是長輩。”
其實話中要領,聶堇並非無覺,可他知道,眼前這一道坎,邁過去於誰都無好處。既已做了惡人,就不能半途而廢。由是他隻頓了片刻,便埋低頭頸,眼見就要同傅征擦肩而過。
傅征意念掙紮,一側臂膀將伸未伸,齊釗早已等不耐煩,未等聶堇繞過二人,陡然將身一橫,冷笑著立於二人正中,“聶公子,傅莊主待你有禮,乃是看顧多年以來的情分,閣下縱然不願賞光,多少也該有個解釋。倘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留下不光彩的引子,屆時替你兜轉的,斷少不了鄙人一番心力,奉勸聶公子還是慎重些,莫要枉費了我等的看顧。”
半晌聽畢,聶堇縱是遲鈍,也聽出了齊釗話中的威脅之意。
多方奔走首鼠兩端的,分明就是眼前之人,這時卻絲毫不覺心虛,開口第一句,即是朝傅征誣告自己。
他已篤定心思要做惡人,按理不該再有什麼顧忌。可是意欲施手的念頭一起,他又忽而感到提不起力氣。
現今所得的一切,全數循著他原本的打算,再有多餘之舉,反而會弄巧成拙。
以傅征之敏銳,不會看不出這人的投機意圖,何需由他來拆穿此人?
念及此,聶堇輕輕歎了口氣。他本該大方挺起脊背,昂首闊步而去,有多少虧欠,他已儘力補償,如今之事,他既該放過彆人,也該放過自己。
他終究什麼也說不出口,拽步將行的一瞬,他察覺有隻想要抓握的手,堪堪拂過腕側,若持定不動,必能令對方得手。遲疑了一刹,他終究離得果決,如此將眼一閉,瞬時已在數步之外。
雖是盛夏暑悶,林影之下,仍有涼意穿襲,聶堇微起驚顫,正待收抑內息,腳步暫且未停,一聲驚叫響過,身前即又圍來一片密壓人眾。
詫異尚且未歇,聶堇又聽得一聲嗤笑,“聶公子好大的算計。”
聶堇回過身,側首屋簷下,各色奔走的侍仆腳步匆亂,顯見遭遇大變。聶堇未得施手,根本不知自己如何引起了變故,他已經打算離去,大可以求個眼明心淨,騰身即走,但念頭稍定,他又到底放心不下,於是將頭側過,正巧與傅征四目相對。
這一回顧,卻如仇人相見,隻從對視的一雙眼中覓得驚怒。
“你為何要……”
從人影疊錯的間隙中,聶堇窺見了許氏抽搐不已的側影,無法辨彆是某種病症還是身中劇毒。恰是在此間,聶堇同時發現,許氏的臉部似已潰爛,自側麵一瞥,隻能見到一片輪廓猙獰的瘡疤。
倘若這是事先設好的陷阱,齊釗此前的古怪反應,便都有了解答。
相識至今,他與齊釗會麵的次數不過寥寥,如何能引來這樣一番報複?
他本無意與此人相爭,可是細細想來,同此人相識之後,蹊蹺一日多過一日,倘若直衝著自己而來,正麵較量一番便是,可如今……他已沒有太多可供消耗的時間。
伴著一張張驚愕的麵孔,聶堇於重圍間身如利箭,隻消兩個起落,便已攔住了正要踏入簷下的齊釗。
來者不善,齊釗不及思索,伸手業已拽近一名女奴,令其阻延在前,隻耽擱了錯息工夫,傅征已尾隨而至。
按著過去在楚敬川手下的表現,聶堇的武功進速飛快,傅征自知不是對手,因而儘管擔心出手突然,卻不敢過分收束力道,未想就此催手一推,已將聶堇重重推至地麵。
比之倒地的聶堇,卻是傅征陷入驚愕,趁住失神空當,聶堇抵住肩頸,以絞燕狀倒旋而起,瞬即一抹冷光襲過,擊中齊釗頸側,立時便有鮮血爆噴而出。
留在此處圍看的,大多都是膽小力弱的普通侍者,短時內親見兩條性命亡隕,各都害怕禍及己身,皆如噤了聲的鳥雀,隻敢微微抽動頭頸,不敢出聲,更不敢隨意旁顧。
數聲簌響過後,在眾人眼中引起一切禍難的始作俑者,卻如偷食烏鴉一般,兀自遁形不見,隻留下院落的主人孤立在林野之間,仿佛陷入夢魘一般,不斷驚起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