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酒館內,一名小廝行得匆急,冷不防栽了個踉蹌,滿盆熱湯,眼見就要朝著鄰桌的客人兜頭澆下。
一刹光景,於小廝而言尤其漫長,一口涼氣倒汲而下,瞬時冰透了心脾。
“好好走路,慌什麼神?”
乍來的這一聲,令小廝所受的驚嚇不減反增。
說話這人語調平穩,越是如此,越令他抑不住地心驚。愣怔半晌,他才回覺湯汁在盛盤中穩穩當當,湯麵也未比口沿低了多少,這才微微收定念想,僥幸這盆湯汁未曾灑落。
“崔兄,今日人多眼雜,還是小心為妙。”
小廝極謹慎地偏過頭,隻敢令視線微微斜過,勉強瞥見說話人的打扮,方巾長褂,尤其簡素,便即猜測,是個還未考中功名的文士,心下便不由放鬆了些許。
誰想還未走脫,大臂便猛有悶痛傳來,盛盤上的湯盆立時晃動得十分劇烈。
“看你是個下苦的,偶爾不上心,念你受足了苦累,因而大發慈悲,放你一馬,奈何偏不識抬舉,這廂將你放過了,委實不合鄙人的脾性。”
小廝心說委屈,但凡是識字的,他從來都恭恭敬敬,能學得一點便是一點,方才不過是慶幸對方不會拿身份壓他一等,並無一點要低看的意思,偏偏遇上這人分外較真,此刻他竟是想躲也躲不過了。
儘管懼於此人之威,他總還是忍不住要為自己辯解,卻要在開口之際,被與凶戾漢子麵對而坐的文士搶先,“崔兄,你我難得見麵,不談往日交情便罷,耽誤一個不相乾的旁人乾營生,未免太過抵損閣下的胸懷。”
話音將落,男子便鬆了手。小廝儘管一腔不解,但迫於驚恐,再不敢有多餘回頭的動作,放下湯盆便躲進後廚,良久不見露首。
小廝走後,此前短暫“交鋒”的二人,仍未抵除對峙。
“陳兄果然是陳兄,一彆數載,對著一個再窩囊不過的角色,也不忘守住體麵。”
對於類似的調侃,陳經早已不痛不癢,付之以淡然一笑:“待人以禮,乃我輩尋常。”
崔逸似乎頗為不喜,眉梢跳閃了一下,隨即發出冷笑:“閣下既然今非昔比,有的是居高臨下的眼界,何不將假麵摘了,既看不起崔某,何不少兜幾個圈子,讓你我都暢快?”
看似是陳經占據上端,但他的神色卻分明驚惶起來,“崔兄,我已同你講了,我非是那人的下屬,今次來也並非是為那人當說客,隻是暫觀目下形勢,以崔兄的本領,合該找個叫得出名堂的場麵闖上一闖,總歸是個前所未有的機會。”
“你說的‘機會’,就是那廝假造的‘金鸞大會’?從前我推重那廝,屬實是瞎了眼,那廝不過是個欺世盜名的狂妄騙子,你若能今日醒悟,我還當你是朋友,若還要死心塌地為他奔走,便休怪我手狠,比起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你在我這兒的情分,連一根手指都抵不上。”
陳經眉頭未舒,此時卻儼然定下心來,似乎查知了某種關竅,眼中再無憂慮,“當日約定的會期,的確一再推遲,傅莊主實在有不方便同外人言的隱衷,以某對他為人的了解,斷不會行欺瞞之舉。”
“說得好聽,一個‘隱衷’就想把所有人打發了?就算是皇帝老兒,倘要將人逼急了,總也得給他反上一反。陳兄,我非是猴急,隻是如今五大門派倒了,各地新立的小門派火燎似的,崔某年紀已經不小,眼下還能逞能,再過上一年半載,冒出來一茬正經練功的習武苗子,再要出頭便難了。”
“崔兄稍安勿躁,此事——”
不等陳經說畢,崔逸猛將大腿一拍,恍然大悟似的揚聲道:“當真犯蠢,他既立了名頭,何不借著他的名頭替他操辦了?既然你我見得巧,你替我捎帶問問,他既脫不開身,能否找個有威望的代他來辦,總不能因著他一個人的事,叫這麼多弟兄耽誤大好的年歲。”
陳經搖了搖頭,破似有些無可奈何,“此事我心裡約莫有個估計,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