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津州城郊的一處宅院,前堂雖然規格有限,但門窗所對俱是開闊敞明的平地,暫未栽立遮擋視野的花木,按說不該引得人心情窒悶,可是趙容自從穿過影壁,眼中投入一道孤身而立的背影,明明還是晴日,卻有一股壓抑撲麵而來。
他躑躅片刻,身已至此,退縮隻顯得倉皇可笑。
儘管身姿持定,作為主人的傅征,似乎比他更要忐忑,醞釀了些時,更加添重了壓抑的氣氛。
見不到傅征的臉色,即便是閱人甚多如趙容,亦無法推知傅征此時的心境。不過有一點他確信無疑,若不是非常事,傅征斷不會喚他來到私宅會麵。
他不能任由自己完全處於被動,因而不顧維持平素的從容,先行開口:“傅公子,許久未見,近日來……經營可順利?”
在他想來,傅征野心猖盛,此問再尋常不過,未想博來的卻是一聲嗤笑,“順利?便是不順又如何,你素來最清楚不過,我最在意的究竟為何。”
經得質問,趙容反倒麵露坦然,“我曉得傅公子的意思了……聶公子他,至今還無音訊?”
明明未遭拳掌,傅征卻仿佛瞬時被人卸了筋骨,隻看背影,已能覷得幾分疲憊。
趙容雖有歉疚,卻並不感到心虛,朗聲即道:“此事的確與我有關,當日我曾托付聶公子,要他替我絕了仇人性命,那人位高權重,聶公子身入虎穴,迄今下落未卜,極有可能遭遇不測。”
傅征猛然回身,雙拳攥得極緊,趙容闔上眼,已經做好了挨實一拳的準備,遲未等到拳風挨近,“此事全為我一意攛掇,傅……莊主倘想取我性命,隻管施手便是。”
“他何日動身的?”
“上月丁卯。”
“不對,”傅征根本不與趙容對上視線,忽而極用力地搖頭,“日子對不上,來見我娘的那日……是壬辰,那天他還好好的,到今日還無消息,必是離了津州……”
趙容原擬對方以威勢相逼,做了最壞的打算,未想才說了片語,傅征就已似陷入癲狂,再無餘存的意誌與他爭辯。
即使過去蓄謀利用,曾有不止一刹,他也想同對方交心交底。看著一貫驕傲的這人,已然不能自辨身在何處,他終究難禁不忍,勸慰的話還未出口,牆角隱約有光亮閃動,趙容追得及時,視線掠及一片素白的衣角。
出沒於傅征的宅邸,趙容最怕來人輕功上乘,未想尚才追得幾步,目標便跌了個踉蹌,雖未栽倒,也無妨趙容趁機追近。
趙容甫一看清此人的衣著,心下已自有了思量,“閣下是……仵作?”
男子聽得這一問,滿眼頓時為慌亂所據。
趙容抑住催促的口吻,溫聲接問:“閣下來到此地,想來……不是受了差遣,莫不然,是這裡的主人……一意要你前來?”
男子對上趙容的雙眼,瞳仁幾乎要顫晃而出,呆凝了一晌,方才尋回些許鎮定,衝向堂廳的方位用力點頭。
“要你查驗的屍體,現下所在何處,可否帶我一觀?”
聞聲,男子好不容易持住的驚惶,再次占滿瞳仁,“公子……公子不便看的。”
趙容將眼一眯,似在思索什麼,男子以為這即是打消主意的表現,正感慶幸之際,趙容的神色卻忽然轉冷,猛然截手搭上他喉間。
這隻手骨骼纖細,乍看之下,並不如何有力,但男子視線微傾,瞥見一抹流轉閃爍的陰冷光暈,他才陡覺,這片刻放鬆戒備的光景,已將要害袒露在淬了劇毒的銀針之下。
等不及令男子的驚顫回緩,趙容甫一踏入停放屍身的廂房,便毫不猶豫地措手摸索。
男子雖然驚怕,但檢驗屍身的場麵畢竟是見慣了的,趙容的手法顯見沒有遵循常軌。
他幾欲提醒,死者性命雖隕,若有親朋尚在,最不希望見到的,即是有人破壞儀容,此事如何與他不相乾,他也不想拋卻多年本分做事的操守。心內掙紮未果,趙容接下來的舉動,終於使得他再也不忍旁觀,舍出了全部力氣撲趕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