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俠客”二字,如何說起?……(1 / 2)

懷璧 燭策 3513 字 10個月前

立秋已過,許是節氣轉冷,趕路的行客往來倉促,還未來得及備足衣物,這座距城不下百裡的偏僻酒肆,傍晚歇足的客人格外之多。

酒保少見有這樣熱鬨的光景,偶爾騰出手來,總忍不住朝四周瞥看。

這裡由他一人經營多年,兼了掌櫃和跑腿二重角色,忙碌之餘,也頗想尋機增廣見識。行路越遠的,他便越是奉上熱絡,有時寧可用遠鄉秘聞抵換酒錢,讓本就寥寥的收入更增慘淡。

日頭將隱一半,走進來一個行裝樸素的青年男子,剛一尋好位置,不等落座,酒保便迫不及待的搶上前,“敢問俠客……從何處來?”

張嵐身形微頓,細長的眼裂稍稍一眯,立時添重了狐疑:他既是文士打扮,身上也未攜惹人注目的兵器,“俠客”二字,如何說起?

酒保很快察覺了冒昧,忙先拎了茶水,斟了滿滿一碗,匆匆擺定,即又搶說:“小的不是官差的眼線,公子不必防範。我向來仰慕江湖上有本領的高手,這地方太荒僻,有時好幾個月也見不到一個像樣的武人,公子隻看身姿步態,就能看出與尋常人不同,小的縱然眼拙,似如這般明顯,到底不會識錯。”

酒保以為解釋了這番,應該不致惹得張嵐不快,但這一時打量其人麵色,似乎比來時還凝重了幾分。

僅憑一麵之交,遠遠不足以摸透一個生人的性格。酒保有些懊悔,待他視線稍斂,身周四麵俱被客人環圍。

酒保借此增了底氣,卻仍不敢催促張嵐點菜。遲疑片時,索性定了暫時躲開這人的決斷,即要轉身之際,緊貼顱後的方位,忽而傳來嘶啞的人聲:“這周近……可有一處風水吉地?”

此問實然古怪。所謂風水吉地,用途通常隻有兩種,一為安置墓葬,二為擇選住宅,不論哪一種,都不該選在初來乍到的生僻地界。

酒保心思忐忑,越撐不開口齒,便越感到惶恐難安,還未想到要如何應答,陡自側首橫闖出一人來,口中嚷叫:“我道是誰,原是我們沐青門的大師兄呐……”

酒保一聽這人的口吻,當下已立感不妙。

他不該指望醉了酒的客人能說出安撫男子的話,這人顯見是奔著挑釁來的。適才還十分膽大的,此時連打量二人的神色都很難鼓足膽量,直到退至店門後的角落,他才敢放心覷看。

靜坐男子的反應十分淡然,兩個人並未按照他的設想催動拳腳。

分明應該感到安心的場麵,酒保卻隱隱有些遺憾。在躁動中,他又借著給鄰座上酒的機會朝兩人挨近。

沉默對峙了片刻,挑釁者雖然眼神不屑,但已經削減了不少氣勢,“如今可是飛黃騰達的好光景,你卻來這窮鄉僻壤作甚?”

張嵐本來神情憂鬱,聽出景遲的口吻減了挑釁意味,便忍不住垂眸打量。相彆數月,他素來最厭煩的輕浮氣質,似乎在景遲身上減卻不少。

從前與人往來,他鮮少懶於同嘴上逞能的文客頻打交道,毋寧說,他從心底瞧不上這類空憑口舌的無用之輩。

可是世事遷轉,從不因某個人的喜好而有所動搖。景遲想要爭取的沒能得到,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論及心境慘淡,如今的自己,其實不比任何人好了多少。

任有再高的武功,也無法挽回一條已經隕逝的性命。

他忍不住輕嗤一聲,分不清笑的是自己,還是酒館內的其他人。

沒有多餘的言語交流,景遲也並不以為此舉冒犯了自己。兩個人在無聲中較上了勁頭,似乎是想比較一番酒量,酒保才斟滿兩碗,未添任何助興的語句,各自已匆匆揚脖舉杯,飲得精光。

數杯過後,景遲仍尋不出一絲醉意,可是總有一個念頭,在心間湧動得越來越不安分。

“大……張嵐兄,”雖然一直飲的是淡酒,景遲這一時卻忽而有些口乾,不由得抿了抿唇,“今次的金鸞大會,你要前去麼?”

在比武一事上,張嵐儘管一貫以穩重示人,景遲卻始終認為,相比門中的其他弟子,張嵐總是最抱有期待的那一個。

因而這一問他明知不合時宜,卻依舊探問出來,並不令他意外的是,張嵐發出一聲輕哼,聽不出什麼語氣,但從眼神中,仍然能夠覓得自嘲的影跡。

景遲沒指望得到回應,張嵐卻不答反問:“你呢?今後打算於何處高就?”

景遲怔了許久的神。他已經渾噩了好一陣子,自從離開沐青門,他便不知道每日的所作所為有何意義,身上所攜的積蓄逐日傾耗殆儘,所有的意識卻像是未經打磨的銅鏡一般,無法反照自己的形相。

眼見景遲陷入懵然,張嵐隨即回覺,他大可以不必刨根問底。

怎麼也無法壓覆心頭鬱火的酒意,因這一念之轉,陡然間傾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