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上 好徒兒,你何必如此?(2 / 2)

懷璧 燭策 5335 字 10個月前

但甫等“獵物”映出影斑,他的眼神即刻淪入黯然。

洞穀已見儘頭,這人還未露出麵容,傅征眼中已儘為疲倦所占。

他隻想儘快離開此地,多餘的任何一人也不想會麵,卻不論如何加快行速,身後之人總是緊隨在後,始終持定一丈距離,一厘一毫也甩脫不開。

洞口已在眼前,傅征偏在這時頓足定身,似乎篤定了一個決斷,緊縮的眉微微得了舒展,來自身後的粗糲人聲率先傳至:

“好徒兒,許久未見,你對為師……莫不是太疏遠了?”

聽得此聲,傅征瞬時感到疲然難禁。他承師於此人三載,按說相處的時間並不算短,但他深不喜此人性情,因而所謂“疏遠”一事,的確有跡可循。

就算有過在先,他也不想脫開今日所來的原本目的,在這裡耗費心神,由是他回以淺淡:“你我之間的事,從後再議,今日且恕不能奉陪。”

他與楚敬川之間一向如此冷漠,此話雖然無情,但已畢竟是個交代。傅征並無任何負疚之感,未想措足才迎,一臂已經傳來將要脫卸的刺痛力度。

他忙不迭擰轉身形,發出代替嘶痛的怒嗤,與楚敬川四目相對。

相彆數載,如今再見楚敬川,已是他居高臨下,長出許多的身量,令他壓製對方的氣勢多增了餘裕。

儘管脫了挾製,楚敬川看向傅征的眼神,依舊持著過去看不上眼的輕蔑:

“好徒兒,你何必如此?好歹師徒一場,要為師下不來台,莫非就能得到你想拿的東西?”

傅征本來打定了主意,無論楚敬川如何奚落自己,他都隻作未聞,可突如其來的反問,確是令毫無準備他的心頭一緊。

“為師的東西,對你向來不會吝嗇。你且應我,金鸞大會的魁首已是你囊中之物,終場之時,你務必要挑破為師的名諱——

我乃三十年前力挫瀾音宗大掌教的聞期鍔,當年受五大門派逼迫輾轉,聞某無妻無兒,偌大天地之間,竟無片隅可供容身,如今弟子學成,名滿江湖,總算能替聞某長舒一腔惡氣,如何能不狂不喜?”

陡轉熱情的腔調,讓傅征良久陷入訝異。

他原以為,楚敬川一世所求,乃無人可以超越的武道至境,縱然冷漠自私,對身邊人少有關懷,但畢竟與爭謀俗利的庸人有彆。

聽得如此一番陳詞,多年來高渺在上的形象,霎時化塵作土,四散崩解。

但寧可是這般,這人至少真正成了一個“人”,有執念,有欲求,但複轉琢磨,傅征卻又為刺痛所激,不自覺揚高語調:“你說……今次的大會,是我囊中之物,莫不然……阿堇他,從未打算過出場?”

楚敬川本來目光緊鎖,緊盯傅征的神色變化,甫見突變,立時目光轉冷,但聽得傅征隨後的所言,即刻已確信為自己多慮,口吻帶上了不經意的輕嘲:

“以他的資質,本就沒可能是你的對手。”

評語雖短,卻在傅征心中激起無數波瀾。當年初承楚敬川門下之時,如何輕易為聶堇挫敗的種種經曆,他都銘心刻骨,離開師門之後,聶堇也並未與楚敬川切斷聯係,甚至聶堇一度都未掩飾,諸多行跡都是遵奉楚敬川的命令,與自己的意誌無乾。

二人之中,不論武功性情,聶堇都當是楚敬川更為看重的一方,緣何到了今日,卻要將他確認多年的事實倒轉過來?

莫非事到如今,楚敬川還有對自己的試煉?

心臟猛烈跳顫,傅征早已無法按抑,他終究不能放過追問,於是屏住忐忑,再度揚聲:“你知道阿堇的下落?”

楚敬川以為傅征心懷竊喜,此時不過是想確認此前自己的說法,因而應答之際,口吻更增輕屑:“就算他現身又如何?以他而今的體況,怕是連行路都不易。”

言語並不甚重,落在傅征耳中,此刻卻字字灼燙。

“他的身子……”

楚敬川實然不懂傅征眼下的情緒,一手緊抓胸前,將要說話的時候,起伏抽動得尤其劇烈,眼見壓迫得厲害,若是喜不自勝,大可不必如此惺惺作態。

他等了三十年,其實並不差這一息一刹,可是見了傅征的神色之後,他心頭莫名為不安所據。

隻是捎帶一段陳詞,跟多年傳授的習武經驗相較,他並不認為自己的要求如何過分。激增的不耐令他再難持住從容,隨即引出一聲嗤笑,“要得非常之進速,必要用非常之法。倘若一點兒折耗也無,以他那微末根骨,如何能占得優越?如此簡單的道理,你竟參透不開麼?”

見得傅征抬頭,楚敬川終於暗鬆一氣,卻還不及視線溝通,已被騰撲而上的巨掌緊扼喉頭。

血紅自傅征眼底彌散開來,傅征仿佛一隻將出籠的餓獸,兩眼渾濁,喉結以極大的幅度上下滾動:“阿堇去了哪兒?快說!”

錯失的已經無法彌補,諸多悔恨,在腦海之中,終隻彙成這一個念頭,如有實質一般,在傅征眼中凝出火色。

楚敬川拚力掙紮著,脫離逃亡之後,數十載歲月,這是第一次有人讓他如斯狼狽。

他自信內功上的積累,就算傅征不願依照自己的意願行事,不論如何也不會落得無法自存的下場,可如此讓傅征捏拿得蠻橫,他再也難禁惱怒,即便撕扯著喉嚨,也要破喊出聲:

“孽徒,你枉顧師門,情願毀在一個卑賤子手上,老夫識重你,規勸你……你竟不識好歹……瞎了,瞎了……”

尖銳的嘶喊,逐漸轉成淒慘的哀鳴。

傅征任由眼前的視野不斷模糊,他不記得自己最後究竟是否鬆手,楚敬川是否從洞穴中離開。

一切都為時過晚,他錯過得太多了……

燦紅的天色不知自何時褪儘了,幾度變換之後,複被晨光暈染的淡紅取代。

清醒與昏沉,好像從自己降世之始,就沒有什麼明確的分彆,直到一聲聲漸漸擴高的呼喚傳來——

“傅征——”

“傅征——”

“……”

那聲音愈迎愈近,卻總似罩上了紗幕,怎樣也無法揭露明晰。

一切仿佛回到了孩提時的睡夢之中,他想與屋外呼喊自己的那人相見,不住地催動四肢,任他如何竭儘全力,都始終無法擺脫纏繞周身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