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謙連親媽都敢當麵直接叫“婊子”,根本就不把這小老太婆放在眼裡,當場冷笑一聲,用上了他十分的尖酸刻薄,說:“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要滾蛋自己滾,少惦記我妹妹,彆以為你個老不死的沒幾年好活了,我就不敢提前送你上路。”
他十分沒教養——當然了,以他的人生經曆來看,如果他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教養,那此人一定是穿越的。
老太太活了六七十年,還沒有遇到過這樣沒老沒少的混賬東西,虧得她多年勞作,身體健康,不然能當場給氣得厥過去。
人在麵對混蛋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變得更加混蛋,於是老太太拿出了老一輩農村婦女們撒潑打滾的絕活,毫不示弱地說:“行啊,沒問題,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就是打死我,我變成鬼也得把我孫女帶走,我帶她去住雞窩豬窩,也不能讓她落在你這個流氓手裡!”
魏謙陰鷙地看著她,目光中的惡意仿如實質,少年幾乎已經長出了成年男人的體魄,寬肩窄腰,身上還帶著鬥毆留下的傷痕,更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戾氣,老太太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然後她回過神來,用更加強硬的態度勇瞪了回去,祭出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架勢,放了大招:“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死我你也是個不要臉的臭流氓!你不就點本事嗎?你還能乾些啥?老娘反正沒幾年好活了,怕你?我呸!”
她的唾沫星子還沒來得及從嘴裡撲騰出來,就被魏謙蠻力推到了桌子上,魏謙終於不要麵子了一次,把宋老太和木頭桌子一道掀翻,泡臘八蒜的醋灑了一地,酸味嗆人。
宋老太“哎喲”一聲,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頭上可笑地頂著兩瓣蒜,隨後她深吸一口氣,亮出她十裡八寸都能聽見的大嗓門,坐在地上嚷嚷:“殺人啦!殺人啦!臭流氓殺……”
她的喊聲戛然而止,因為魏謙一把揪住宋老太的衣領,布滿青筋的手捏住了她皺紋叢生的脖子。
宋老太的脖子就像雞脖子一樣細,被他一隻手就給握過來,她的皮膚鬆弛,可憐巴巴的,魏謙死死地掐著她的脖子,活生生地把她從地麵上給拎了起來。
這俊美的少年眼睛裡全是陰影,形容冷漠,手心卻很熱,他的手勁奇大,好像是鐵了心地想掐死這老太婆。
宋老太根本掙紮不開,她像條掉到岸上的魚一樣四肢亂撲騰,徒勞地用剪得凸凸指甲摳著魏謙胳膊上的肉,臉很快變成了青紫色。
魏謙覺得自己幾乎掐到了她的器官和脊梁骨——他退學之後,日子過得無法無天,心裡血氣一陣翻湧,輕易地就越過了殺人放火的思想障礙,那一刻,魏謙是真想把這死老娘們兒這麼活活掐死。
宋老太伸出舌頭,開始翻白眼了,就在這時,魏謙背後的臥室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女孩的尖叫:“哥!”
小屋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宋小寶和魏之遠站在那,魏之遠麵色凝重,宋小寶的尖利的童音像是一把直刺他心尖的劍,魏謙腦子裡的那根筋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真的險些動手殺人,還是在自己的家裡,登時駭然鬆手,宋老太站不穩,他一鬆手,她就順著牆根滑坐在了地上,噎得不住倒氣。
魏謙一隻手擋住撲過來的小寶,蹲下來用力砸了幾下老太太的胸口,學著電視裡的樣子用力地按她的人中。
好一會,老太太才倒上了這口氣,先咳了個驚天動地,而後她把黑眼珠翻回來,聲音尚且嘶啞,戰鬥精神卻依然閃耀著光輝。
她不顧自己方才在鬼門關上走了一早,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指著魏謙的鼻子森然說:“殺千刀的小畜生,你這個婊/子養的!”
魏謙還沒來得及對這句話勃然作色,小寶就一頭撲進了老太太懷裡:“奶奶!”
宋老太想到自己的晚景竟然淒涼成這樣,寡婦失業,千裡迢迢地到城裡投奔兒子,被告知老年喪子,而後又讓一個小畜生給欺負成這樣……她頓時悲從中來,娘兒兩個抱頭痛哭起來。
魏謙的表情是麻木的,心裡也是麻木的,他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好一會,終於歎了口氣,試探地伸出手去摸小寶的頭發,卻被宋老太凶悍地一巴掌狠狠地打開。
這個老太婆十分神奇,鬼哭狼嚎成這樣,竟然也不耽誤她罵人。
“彆碰我孫女,你這個臭流氓、殺人犯!遲早有一天槍斃你!你不得好死!”
有那麼一瞬間,魏謙竟然認為她說得對。
他從巨大的打擊、悲傷和憤怒中回過神來,突然就覺得心灰意冷。
宋老太收拾了簡單的行囊,當著他的麵把小寶領走了,魏謙靠在牆上眼睜睜地看著,沒有阻止,甚至沒有吭氣。
小寶一隻手被奶奶牽著,被動地跟著她往外走,不停地回頭看她的大哥。
大哥的眼睛裡有血絲,整個人顯得疲憊極了,一路目送著她離開。
小寶以為他會說點什麼,可是他什麼都沒說,那眼神卻印在了她小小的、懵懂的心裡,印了一輩子,永不磨滅。
大門“咣當”一下當著魏謙的麵關上了,好一會,他才脫力了一樣地坐在了地上,點了根煙,靠在牆上,叼在了嘴裡,他心裡茫茫然一片,哭不出也笑不出,隻想倒頭大睡一覺,可他知道,自己大概也是睡不著的。
麻子沒了,小寶走了……還睡個屁。
魏之遠默默地蹭過來,把煙灰缸放在了魏謙的手邊上,小心翼翼地往他旁邊靠了靠。
魏謙抬頭看了他一眼,魏之遠連忙停住自己的動作,謹慎地觀察大哥是不是煩了,發現沒有,他就試探著更小心地靠近,最後,魏之遠摟住了魏謙的一條胳膊。
他發現大哥沒有反對,又試探著把自己擠進了魏謙懷裡,把頭靠在了他身上,嗅著他身上有些刺鼻的煙草味。
“……麻子沒了。”魏謙忽然開口說。
魏之遠抬起頭,看見魏謙的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地板上,直覺他的話不是對自己說的——魏謙不管自己怎麼稱呼,從不對他和小寶直呼“麻子”,都是“你麻子哥”。
所以魏之遠識相地沒吭聲,靜靜地聽。
魏謙把他攬得緊了一點,男孩溫熱的體溫給了他難以形容的慰藉。
這一句話過後,魏謙就再沒聲音了,他傾訴不出。
苦難磨鈍了他的神經,他早就失去了真實地表達自己感受的能力。
等魏謙抽完了身上所有的煙,才想起魏之遠來,小孩已經像個無尾熊一樣抱著他的胳膊,靠在他懷裡睡著了。
魏之遠開始有一點抽條了,腳先長了起來,接近了大人的型號,但骨骼依然稚嫩,站起來不矮,縮起來卻依然是小小的一團。
長得真慢啊——魏謙垂下眼看著他喟歎。
而後他把煙掐滅了,彎下腰,小心地抱起小孩放在床上,像往常一樣,關了燈一起躺了上去。
突如其來的黑暗有種極強大的力量,幾乎是一瞬間就擊垮了他強撐的堅強和自以為的麻木。
魏謙睜著乾澀的眼睛想,他是個婊/子養的臭流氓,連一手養大的親妹妹都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他這樣的人活著,還活得這麼艱難,根本就連一點價值也沒有。
活什麼勁呢?
還不如死了算了。
魏謙生於冬天,臘月月底,此時日子還沒到,也就是說,他還沒滿十七周歲。
他沒活到大,卻先想到了死。
當然,儘管這麼想了,魏謙依然沒死。
死可不是一個念頭閃過、說去就去那麼容易的事,他就算不願意活,也萬萬不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