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定也很好。不像我,出生在長三角,小時候熟悉的東西,幾乎都消失不見了。都沒有可以追憶的地方。”洹載慢慢回答。
“但是音樂可以,時間可以。”
洹載對我點頭。
“我家蒼蠅館子,跟魔都的那些精致裝修的連鎖店比不了,也就是飯菜保質保量,有點好名聲。這些年也就一個店,店麵越擴越大。不知道案板師父們是不是都回家過年了,他們才要去店裡盯著,如果是的話,可能我爸媽過年都要在餐館招待客人。”眼看著快到目的地,我後知後覺跟洹載介紹,“不要太期待,隻要不嫌棄就不錯了。拐過這個彎就……”
我刹住腳步。
洹載冷不防撞在我身上,疑惑地看向我看的方向:“……是那家店?”
我們視線範圍的那個地方:招牌都被拆了,玻璃內椅子倒扣在桌子上,門前過道積累厚厚的灰塵,還有很多垃圾四散開。
?
我已經習慣天天搬家了。
這也。
太新鮮了吧。
我捂住額頭,重新按下白女士的手機號,沒等我打過去,她先打回來,語氣像是通知。
“啊對我和老吳啊,店現在在這個位置啊,你彆走錯了。”
電話啪地又掛了,我瞅著親媽甩過來的微信定位,捂著腦袋,叫了出租車。
“這種事經常發生嗎?”洹載問我。
“哈哈。”我乾笑兩聲。
按照我媽給的地址,出租車帶我們到喜聚多大酒店,就走了。
酒店是標準現代化的酒店,甚至有地下停車場。
裝潢挺好看,在魔都也有四星級水平。
我瞅著酒店的窗戶,很快數出來:8層高,底下3層大概是用於宴會廳的部分,剩下的是客房。
白女士打電話時,背景裡的轟隆隆,也就有解釋了——大酒店的後廚,比起普通餐館的規模,隻能是不遑多讓吧。
我先做好心理準備,然後這麼跟洹載說:“可能有什麼變故吧,我爸媽好像在這打工?啊……我都不知道是啥情況了,咱們的事還是要說,先讓我看看我家發生了啥,好吧。”
洹載點點頭。
我們進到門廳,門口提示牌說著三層樓每層都有宴席:慶祝大壽的,結婚的,孩子出生的。倒是熱鬨,客人紛紛在走廊路過,喝得七葷八素的原地打轉找廁所……
就在這無比混亂的場合,前台吧所有客人都指引完畢,才輪到我。
“先生你們需要什麼服務呢?”
我捂著額頭問:“請問,吳仁義和白秀珠,是在這裡工作嗎?”
前台女孩笑容滿麵:“您找我們老板?有預約嗎?”
?
我是不是飛機上沒睡醒,在做夢啊?
扭頭看向洹載,他眼神比我還茫然。
我一個頭頂兩個大,用儘全部力氣克製語氣,才說:“啊對,剛打過電話了,請問他們在?”
前台從抽屜裡掏出一個包,很眼熟,是白女士曾經一時上頭,發誓要給我織毛衣,結果織了個兜,最後就真成了包——她自己用,最後我仍然什麼都沒有——的那個包。
“老板娘讓我把這個給你。”前台女孩把包推給我,“兩位老板在後廚幫忙呢,讓我跟你說,晚上大概10點回家,飯你就自己解決吧。”
“……好。”
我聽到我的嘴在說。
我打開兜,鑰匙在裡麵躺著,就沒彆的了。
嗯,果然是親媽,真的除了鑰匙啥都沒有。甚至是給人家做飯剩下的邊角料,都舍不得給我揣一口。
但因為是我媽,我還不能罵人。
什麼和諧詞的生活。
我把鑰匙直接拿走,包推給前台,就拉著洹載出大廳了。
在路邊等車,心情崩潰到想日狗。
洹載再三看著8層樓高的酒店,忍不住樂。
我更鬱悶了:“你笑啥。”
“要不是見了剛剛那家店,我實在很想相信你是富二代了:你管這叫蒼蠅館子啊?”
“我發誓,兩年前我去參加選秀的時候,還是我帶你去的那家店。”我長吐一口氣,哭笑不得,“我家也就是稍好於拿死工資的,遠遠沒有錢到能買一棟樓的水平,拆遷也隻是給了兩套房,一套我們住,一套我爺爺奶奶住的……他倆真是悶聲乾大事。我真是……”
還好回到家,家裡依然是那個樣子。
我領著洹載到處轉,但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一百來平的房子不如洹載家三分之一大,所有陳設更是一覽無餘,指就完事了:“客廳,廚房,公用廁所,我爸媽的屋。那個有獨衛的房間是我的,因為我上學時候習慣早睡,他們半夜才回家,還要看會兒電視,不想打擾我才這麼安排的。”
裝修很簡單,瓷磚,綠植,都沒洹載家廁所好看。
洹載走進我的房間,我的房間也依然,簡單的書桌,台燈,衣櫃……
隻有牆上,還貼著Tina的海報。
我摸著磨起毛邊的褶皺,不知不覺陷入回憶。不留神旁邊的洹載發出咦的聲音。
他舉起手掌給我看,我的無語簡直能沉默整個宇宙。
灰塵。
“我差點忘了,我爸媽忙起來,半個月才能來一次家庭大掃除。”我拍著腦門歎氣,“雖然還沒見麵,你可以初步形成認知了:這就是我爹媽。對外人好得離譜,對我就,自生自滅。人麻了。”
洹載低聲笑起來,隨我一起去衛生間拿工具。
掃地,拖地,擦桌子,擦門窗。
一大圈下來也折騰到晚上,我餓得要死,肚子咕咕叫,打開手機軟件打算叫外賣……
洹載冷不防開了冰箱。
他對著冰箱愣住,又不敢置信地拉開下層。
我跟著看過去。
果不其然。
冰箱上層隻有我爹的冰啤酒,冷凍層更是空空如也——如果霜不算的話。
我扶著洹載的手把冰箱合上,對他搖搖我訂下的飯菜,看著洹載受到衝擊的表情,今天第一次真正感到開心,放聲大笑。
“……廚師的家裡,一般都沒有食材嗎?”洹載不可思議地問我,“你爸媽不是十點才回嗎,我還想做頓飯……”
我連連擺手:“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廚師都這樣,還隻是我爸媽奇葩……作為職業選手,他們看不上民用灶火,所以我家都沒通天然氣;看不上民用冰箱,也覺得廚房太小,索性不在家做飯,想吃啥,要麼我點菜他們下班帶回來,要麼我過去吃——一般都是我過去吃,因為他們太忙,營業時候少說要做幾百道菜,記不住區區一個我。冰箱,就是老吳放啤酒用上層,我放雪糕、速凍餃子、速凍包子用下層,僅此而已。”
等著飯,我百無聊賴打開電視當背景板,陪洹載看我家的書櫃。
四個書櫃,一個淪為雜物堆,一個是老吳和白女士共用,放了好多菜譜書籍,甚至還有VCD影片;兩個屬於我,放著從小到大用過的所有書,買過的雜誌,聽過的專輯,甚至還能挖出磁帶和隨身聽。
“真的有好多Tina。”洹載坐在地上,數著專輯盤。
“我居然還買過容嫣前輩的出道專?”我從角落裡扒出磁帶,“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了。”
“好多漫畫書,還有懸疑推理雜誌。”洹載歪著腦袋看。
“啊,那本是馮純的,我忘了還給他。”我翻出一本小說,擦擦灰。
摸著老物品,很多記憶就回到腦海。
飯送到,我和洹載回到飯桌上,看著早已休刊的《時代歌壇》。
“2006年金曲獎”寫在封麵,那時的我,還在讀小學。
現在的我,已經拿到2020年最佳新人。
我和洹載吃完飯,下樓扔過垃圾,又武裝得嚴嚴實實采買過年用的東西,時間就不知不覺走向10點。
洹載看著客廳裡的表,越發緊張。
我再三握住他的手,對他承諾:“彆擔心,他們反對與否,都不會影響我們的關係。”
洹載表麵上點著頭,對我笑著,但我看一眼就知道。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頭。
應該又會掐出印記,等他放鬆下來,得好好揉。
我們坐在沙發裡,看著曆年小品回放,等待著。
就在11點整的時候,家門終於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