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鎖剛被搗鼓一下,洹載就從沙發裡跳起來,下意識檢查儀容儀表,像Peak9時起麵對粉絲一樣。等到門開了的時候,他站得像個衛兵,跟充滿油煙味的我爸媽打個照麵,雙方都愣住了。
我爸媽以為他們走錯了屋,洹載則搓著手,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則慢慢吞吞,把最後一口砂糖橘塞在嘴裡,整理好思路,才站起來麵對他們。
其實帶對象回家,等同於什麼:雙方對彼此都是陌生人,隻因為我,才互相認識。
如果我不能讓他們友好相處,那絕對不是他們的問題,而是熟知他們雙方習慣,卻沒有儘到溝通義務的我的問題。
所以說,我得先預想,問題會出在哪裡。
首先是,我爸媽。
很少有親人關係要算到這份上,但是為了洹載,我多少得考慮到最壞的情況:
我爸媽需要我什麼?養老。
最壞的情況,跟我斷絕關係,我需要留下一筆給他們養老的錢,就算他們不想再看到我,等到他們七八十再乾不下去了,錢一定會是保障;稍微好點的情況,不斷絕關係,讓我們分手,我能做的就隻是,逢年過節回來一趟,然後回去陪洹載過節,這樣對兩方都有所虧欠,但總比都沒有強。
是,我沒想過他們會接受。
在□□,作為男孩被生出來,絕對的資源傾斜,都代表你要對父母和他們身後的親戚們,負責到底。很多父母會參與到兒子的配偶選擇裡,為了讓兒子過得更舒服,或者為了下一代——孫子。也就是說,後代問題,也是要考慮的。
儘管在我眼裡,我和我爸媽隻是親戚關係,但他們都隻是普通人,我不在意那些,不代表他們不在意。我不覺得沒有後代是什麼大問題,像洹載,有父母也會被拋棄,像我,也許其實是我對這個家的照料更多。教訓足夠多了,如果不關愛孩子,就沒必要生。
歸根結底,父母有資格跟我要撫育我這麼久的回報,而我隻能給錢。
其他問題上,不能讓步。
不然對洹載來說,我算什麼?
他隻有我。
其次是,洹載。
我和洹載的相處沒什麼問題,除了我們還沒到最後一步。
他在職業道路上很眼光,也很有判斷力,能力更不必提,每個月嘩啦啦的進賬足夠說明一切。作為洹載的時候,所有行為都無懈可擊,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成熟男人。
但脫掉那層表演,在我麵前,他總是不自信。
我現在還不太確定,是因為我沒給夠他安全感,還是因為他父母對待他的方式,讓他總在親密關係裡,下意識就開始恐慌。
所以我才主動跟他同居了。
固然有那時候公司搬家,他還在Peak9,我們聚少離多的緣故。時間走到現在,他加入公司,每天都能在家裡休息,我也儘量不出門,陪著他,儘管也隻是在客廳各乾各的,或者他陪我玩。
現在我比較確定,是後者。
我看過一些心理學書,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問題。
人,遇到問題會產生疑問,得到答案會嘗試解決。但如果問題無法解決,除了釋懷,沒有彆的辦法。
洹載這樣我是真的心疼。
但除了保護和陪伴,沒有彆的辦法。
所以說……我得找到平衡點,讓所有問題變得平和。
尤其是洹載,在這麼久之後,跟真正的家人該怎麼相處……
都得慢慢來。
於是我站在他們中間,互相介紹:“這是我爸,吳仁義,我媽,白秀珠。這是李洹載。”
暫時不說關係,是讓我爸媽先有個猜測。
總比一上來就爆炸強。
“原來是客人啊。”白女士迅速反應過來,進門換鞋,扯著眉頭揉開的老吳進門,“你咋不提前打個招呼?”
“?不是吧?我回家還得提前打招呼?”我刻意演起來。
“嗨,我是說家裡啥也沒有,招待不了客人。”白女士說。
“你想要啥?”我反問。
“糖、煙、酒、水果、對聯啥的,家裡都沒弄呢。”白女士說。
“我和洹載買了,連帶我爺爺奶奶那份。”我剝開橘子塞給洹載,好讓他彆再欺負他的手心,“還有啥要準備?”
白女士瞅瞅老吳:“沒了。”
“你呢?”我問老吳。
老吳進門就喜歡坐在餐廳,因為客廳桌子太矮,他嫌抽煙還得彎腰。
剛從褲兜摸出來煙盒,打開,煙盒卻是空的。我和洹載買來的煙就放在一旁,一整大盒,包裝都沒拆。
老吳望煙興歎,砸砸嘴,最後還是沒拆。
“我本來想拿那盒新的,咋拿錯了。”老吳滿肚子懊悔。
“大晚上的彆抽了,想抽去油煙機底下貓著,彆大半夜嗆人,有客人呢。”白女士嫌棄道。
說到客人,我眼角餘光看到,洹載頭更低了。
“來,都坐。”我把我媽和洹載都塞到餐桌旁,一人一杯倒水,剛好四把椅子,就坐滿了。我率先跟父母發難,“先解釋一下,你們這兩年都乾了些啥,喜客多酒店老板?”
接著我扭頭給洹載解釋:“那酒店是我們這最好的酒店了,當年建成的時候,還上過本地頭條。十幾年前就過千萬的造價,現在估值隻多不少。”
“能咋啊。”老吳抖著腿,吃著我和洹載買回來的花生米,“那家老板出事了,酒店被司法拍賣,起拍價八百萬,我和你媽就想著,要是沒人要,我們可以盤下來,錢不夠,多找了幾個人合夥。最後拍賣那天沒人拍,就直接拿下了。”
“三年前?”我皺著眉頭問。
“對啊,就你大三去什麼破企業實習,回來死活要參加選秀那會兒。”白女士接話道,又是打量我倆,“你呢,吵了一架,家都不回了?選秀,選秀沒成功,演了個戲,還能演進醫院,出了個歌,跳了個舞,拿了個獎,這才回來了。啥情況,沒錢了?”
“……真是謝謝白女士總結的,我這兩年半的生活了。”我險些無語凝噎,“去年公司才剛盈利,今年2月的工作也布置到位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我們才回來的。”
白女士恰著紅棗,跟我使眼色:“那洹載呢?”
洹載剛想說什麼,被我打斷:“誒呦你還知道洹載呢。”
“咋能不知道呢,多俊的小夥子啊。”白女士給一旁吐槽“她追著看你那破節目”的老吳嘴裡塞棗,滿臉關切地問,“今年多大了?”
洹載下意識看向我,我點頭,他才說:“下周過完生日,28.”
白女士很自然地就像任何一個長輩那樣問:“不小了啊,可以結婚了,現在有對象嗎?”
洹載呼吸都停了一瞬,然後低下頭:“嗯。”
“我就說嘛,啥明星突然退出娛樂圈,都是錢賺夠了,要準備結婚的。”白女士跟老吳唏噓。
老吳跟抬眼望著他倆的洹載解釋:“吳樾他媽,以前還追過那個木村拓哉,就那個日本歌手,在自己演唱會跟粉絲宣布要結婚的那個。”
“2000年。”白女士想著,不免動容,“但是也沒招,女方可是工藤靜香,輸了呀。”
“還輸了。”老吳嫌棄道,“就像你見過那男的似的。”
“那咋,你不也天天唱小虎隊啊?”
“你們還追過星?”
我瞅著我爸媽,不敢置信。
“你媽還喜歡過費玉清呢。後來就意識到追星沒前途,老老實實過日子了。”老吳擠眉弄眼,引得白女士大拳直搗。
“怎麼就扯到這了。”白女士老關切地瞅著洹載,“你呢談了多久了?”
洹載往嘴裡塞著橘子,好一會兒才說:“一年半了。”
“你們這個歲數啊,要是對方人還行,也能見家長了。”白女士不吝點頭,跟老吳聊天,“今兒結婚那桌子不就是,男的30女的28,相親認識的,處了一年,結婚剛剛好,再一生孩子,29、30的,等孩子念大學了,剛剛好退休嘛。”
“現在生個孩子也不簡單呐。”老吳接過話茬,“今天那桌子滿月酒,男的精子不行,女娃做了六回試管嬰兒才懷上,生下來還進病房搶救了十來天,才活下來的。各家都有各家難。”
“吳樾你以後有孩子了彆指望我帶。”白女士嚴肅地盯著我,“退休了,我要到處旅遊,不可能再給你伺候孫子孫女的啊。”
聞言,洹載低下頭,直往嘴裡塞橘子。
如果想說,現在就是時候了。
我心裡打起草稿,自然地接過話茬:“你倆明天有啥安排嗎?還去幫廚啊?”
“嗨,今天是案板師父女兒病了,要去醫院,不然本來這大半年的,我和你爸早就不管事兒了。”白女士思考起來,“明兒就收拾收拾過大年吧,先做個大掃除,把家裡洗洗刷刷的……”
“我差點忘了:給錢,我和洹載今天把全家都收拾了。”我跟白女士伸出手。
“天花板也掃了?”白女士伸向兜的手頓了頓。
“掃了啊,這可是過年,掏錢吧。”我要錢的手往前繼續伸,扭頭給洹載解釋,“我在家打掃衛生,我爸媽都要給我付錢的,小時候全靠這個搞零花錢,跟馮純出去玩。”
一張一百拍在我手心,我塞給洹載,繼續伸手,白女士眼睛都瞪大了:“這可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兩個人做的,當然給兩份錢啊。”我據理力爭。
摳門的白女士狐疑看著我。
“我們還買了年貨,帶回來了呢,都沒找你報銷呢。”我堅持要錢。
“行吧。”
又是一張嶄新的一百元到手,我毫不客氣揣進兜,繼續問:“衛生解決了,明天還有啥安排?”
“那就沒了唄。要不是你爸喜歡掃除偷懶,這些個活半天也就搞定了吧。”白女士摳著栗子,尋思著,“明天中午吃火鍋?”
老吳繼續抖著腿,看著低頭的洹載突然開口:“那個……你叫那個……”
“洹載。李洹載。怎麼叫我都行。”
洹載平靜地開口,保持著禮貌的笑容。
戴上麵具的時候,就是洹載隱藏自我的時候,也就是說,他有點難過了。
我得儘快開口。
“你過年不回家啊?跟他過來。”老吳朝我努努嘴。
沒等我接話,白女士先開口:“你不知道?我跟你說過幾次了?洹載這孩子,父母離異,他爸另娶生了個女兒,他媽出國,上高中就沒人管啦。上大學學費還是勤工儉學,自己賺來的。這孩子有今天,全靠自己,不容易的。早點有個家挺好的,逢年過節也有個去處。”
“你倒是知道挺多。”老吳瞅著白女士,“那你說他這種情況,人家父母能同意嗎?”
“先不說他有錢,倆人小家日子差不了。光說家庭,他對象要是護不住他,那就得換一個了。”白女士語重心長地說,瞅著我,“小夫妻在一起,就是過日子。吃飯,睡覺,工作,大事兒一起扛,就這麼些事。父母稍微儘儘孝,剩下的事兒啊,他們管不著。我就見不得那些愛管東管西的,你一個老頭兒快入土了管那些乾啥,你走了人家還不是該乾啥乾啥,兒孫自有兒孫福嘛。是吧。”
空氣突然安靜,老吳嗑瓜子,白女士喝水,洹載低頭扣橘子。
我捂著嘴樂。
因為我聽明白了。
於是我很隨意地塞給洹載一個新橘子,自己也剝開一個,隨意說:“明天要是吃火鍋,現在就睡吧,去市場還得趕早呢。”
“那你們咋睡啊。”白女士很自然地問我。
“洹載跟我睡床唄,你那啥破沙發,躺上去有頭沒腳,有腳沒頭的,挑蝦仁兒呢?要不要我明天去家具城換套大的?”我說。
“彆瞎整,那沙發比你歲數都大,你得叫哥。”老吳插嘴。
“行行行。”
我想把洹載拉回房間,跟他說我爸媽的默許。
但洹載像沒注意到一樣,對我放在肩膀上的手,置之不理。
我剛想叫他的名字,卻聽到老吳突兀的問:“你倆,其實……”
“是好朋友。去年過年我到處表演很累,吳樾跟我說,今年一定讓我體會一下,正常人家過年的生活,所以我才在這。時間不早了,叔叔阿姨晚安。”
洹載的表情很溫和,聲音也很輕柔,跟我父母欠身道彆的動作也很到位。
一切越無可挑剔,越讓我窩火。
我跟著他回到我的房間,關上門。
我找到兩床被子,一床丟在床上,抱著另一床就要出門。
洹載察覺到我的憤怒,攔在我麵前:“吳樾。”
我幾乎是從牙關咬出這幾個字:“有事嗎?”
“你彆生氣,我隻是……”
“隻是什麼?在我無數次跟你保證之後?”我怒極反笑,“好朋友?那我得提醒你,沒有人會把手伸到好朋友的□□裡去。乾得漂亮,李洹載。乾得漂亮。”
我堅決把他推到旁邊,走出房門,坐在沙發上。
白女士已經躺回屋裡,隻剩老吳在餐桌旁嘬冰啤酒。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明天跟我去市場?”老吳打著哈欠問。
也不問我為什麼出來,語氣像在聊家常。
“好。”
客廳燈熄滅,老吳也回房。我就著月色躺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