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我口袋裡震動,我猜是洹載,但我不想去管。
所有我做的準備和努力,都像是一場,白費力氣。
我一夜無眠,跟著老吳在6點出門,在郊外趕早集。
嗯,把洹載扔在家裡,麵對白女士。
他肯定能應付好,反正他總會有一套說辭。但我不打算配合。
愛咋咋吧,反正說謊的不是我。
早集對於廚師來說,就是淘寶的過程。最新鮮的菜、肉、蛋,有時候還有彆的東西。
看著老吳欣喜若狂想買走六隻走地雞,我隻好提醒他:“我們不是要吃火鍋?”
老吳還是買下了。
“這可是農村溜達雞!”
我實在不懂他在高興什麼,畢竟他們做的飯,我吃不出來材料的差彆。
我倆提著所有東西上車,駕駛座的老吳卻慢慢悠悠抽起煙。
“再不快點回家,肥牛卷全化湯了。”我忍不住提醒他。
“你跟那個小夥子其實……”
“他談了一年半的對象就是我,中途我把他甩了,後麵後悔又追回來了。還同居了半年多,怎麼著吧。”我全交代了。
“我和你媽一猜就是。”老吳很坦然,“就等你倆說呢,結果那小夥子是……”
“你們接受得倒是挺快?”我奇道。
“嗬。等你六十多歲了,你也會碰到啥,都不覺得奇怪的。”老吳掐著煙,分外瀟灑,瞅著我,“我和你媽無所謂你跟誰談,也無所謂有沒有孫子孫女。就是,你想好了嗎?”
“想好什麼?”我反問。
“人怎麼樣,靠不靠譜,能不能踏實過日子?”
我長歎一口氣,看著郊外的景色,把過去這兩年的事,全都說出來。
說到老吳嘴越張越大,越張越大。
“……所以你覺得呢。”我問。
“馮純說得沒錯呀,李洹載他這樣,啥人追不到手?”老吳感慨起來,“那你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和你媽沒事。你們好好過日子就成。”
“馮純讓我跟你和我媽說,不接受也彆往外說,不然我以後在娛樂圈唱不了歌。”我在椅背上舒展筋骨,樂道。
“嗨。彆把那些事看得太重,混不下去就回家,不少你們兩碗飯吃。”老吳說。
“可是我有你們,洹載隻有我。”
“要是你們能好好在一塊,那他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要是他覺得不習慣,你們就好好過你們的,你也好好對人家。”
老吳啟動車子,載著我回家。
在引擎的轟鳴聲裡,我沉默很久,才說了一句:“謝謝,爸……我以為你們會反對的,都準備拿錢給你們養老,為了他,以後不來往了。”
“你知道我和你媽為啥乾廚子嗎?”老吳看著我的搖頭,樂著,“我們小時候,饑荒吃不飽。所以就想,以後要是能天天吃到好吃的就好了。”
“讓彆人給你們掏錢,你們做完還能留一口是吧。”我調侃道。
“就剛開始才那樣,後來吃多了也就膩了。”
“不愧是你們。”
笑完,老吳深深地叮囑我:“生死以外無大事。以後不管遇到什麼,都得記住這個。”
我看著老吳,點頭:“嗯。”
回到家,氣氛就沒那麼好了。
客廳放著小品,白女士在餐桌搗鼓電磁爐和鴛鴦鍋,洹載在水池旁削土豆。
老吳從我手裡搶走肉,我就隻能提溜著新鮮綠葉菜,進廚房。
我一進門,洹載視線就圍著我轉,但我還是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我媽昨天的暗示,已經不能更明確了。
我把菜葉子們泡在水盆裡,從洹載手裡拿過土豆和削皮刀,扔在水池裡。
洹載剛要伸手去洗菜,我抽出幾張廚房紙塞到他手心:“出去吧,客人不用乾活,剛才麻煩你了。”
洹載把紙攥在手心,指縫還有泥沙,輕聲跟我說:“我不是客人。”
“那你是什麼?我們是什麼?”
我望著他。
洹載抿著嘴唇,一字不發,望著我的眼神裡全是歉意,但我就是能感覺到,他其實不後悔那麼說。
越過他,我看到我父母,洹載背對著他們,他們的動作奇異地卡在半空,眼睛滴溜溜地轉,看著我,看著我倆互動,耳朵恨不得伸進來,聽我們在乾什麼。
此情此景,格外滑稽。
我白他倆一眼,然後對洹載說:“你可以回我房間休息,都準備好,我就去叫你吃飯。”
“吳樾。”他聲音很輕,哀求一般呼喚我。
“等你想好我們是什麼關係再說。”
我把他推出廚房。
洹載擦著手,看著我,還是如我所說,回我房間,關了門。
我媽立刻就貼過來:“咋回事啊?還沒合好啊?”
“你們兒子找了個男朋友,你也同意?”我好笑地提醒。
“洹載怎麼啦,洹載不差的啊。人又俊,賺得多,性格溫溫柔柔的,要是我兒子就更好了。”
“……你胳膊肘是往外長了是吧。”我哭笑不得。
“那孩子很敏感,長這麼大不容易的呀。”白女士深深歎息,叮囑我,“對人家好點,啊。”
老吳直看我。
我看著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回來見你們之前,我就跟他保證過,就算你們不同意,我們還是會在一起。昨天你倆旁敲側擊,我都想直接說了,是他不承認,不是我。現在搞清楚了,你們不反對。問題是這個:他得有膽量承認是我男朋友。不然……”
不然什麼,我說不出來。
我還能真跟他分手不成?
我歎口氣,認命回去洗菜。
該切的切了,火鍋底料下好,熱氣騰騰而上,就能吃了。
我們三個互相看看,白女士屢屢朝我努嘴,我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過去敲門:“吃飯了。”
我們三個坐在桌邊,洹載的空位就在我身旁。到他站在我身邊時,我還是沒正眼看他。
有些事就是越想越氣,越氣越想。
我媽熱情招呼著:“吃飯吧,洹載,你吃哪個味道?我們全家都愛吃辣,但是你不是江浙人嘛,那頭好甜口,清湯鍋給你,要是沒味兒咱們下個番茄的,好嗎。”
洹載許久沒出聲,隻是站在我身邊。我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垂在身側的拳頭,卻又是那麼緊。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得多疼。
什麼氣都沒有了,反正最後,都是我心疼,我找罪受。
我輕聲歎口氣,站起來,想把他按在座位裡。洹載卻在我麵前,麵對我父母,直接跪下。
直接跪下。
快到我爸媽都沒反應過來,快到我來不及扶他。
“洹載,你這是乾什麼呀。”我媽驚訝道。
看著他,我隻能站在他身邊,一起跪下。握著他的拳頭,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緊緊相握。
如果愛是過錯,那我也要負責。
“對不起,叔叔阿姨,昨天我說謊了。我是吳樾的男朋友,我們交往一年半了。昨天吳樾是想承認的,但是我說了謊,因為我不確定,兩位是怎麼想的。我們回來之前,吳樾跟我承諾過,就算二位反對,他也依然會跟我在一起。我知道,他冒著被二位趕出來的風險,這樣跟我承諾的。他很維護我,我知道。但是我不能這樣對他,我沒有家,他不能跟我一樣,也沒有啊。”
洹載聲音很平靜。
我卻遏製不住,在他身邊掉眼淚了。
“如果叔叔阿姨有任何想法,罵我就對了,是我追吳樾的。他一開始也沒接受我,是我強求,把他追到手。他人很好,跟他在一起我總是很快樂,總是能感受到幸福,是我自私,想把他留在身邊。不怪他,都怪我。”
洹載始終笑著,給我擦眼淚。
我瞅著他,猛吸鼻子,開口全是哭腔:“不能都怪他。他追我的時候我們分手過,後來是我死纏爛打,他才答應我的。洹載很溫柔,對我很好,舍得付出,不求回報。他就是很好。要是你們想罵人,我也得起碼負一半責任,不能都怪他。”
我倆低著頭,嘴上像在道歉,卻其實誰都不覺得是錯誤。
我爸媽沉默著,沒發言。
洹載還想爭取一下:“我現在賺了很多錢,有能力給他很好的生活。如果二老需要補償,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我也會給補償……我不求二位不反對,隻希望你們彆不接受吳樾。就是這樣。”
“說完了?”
老吳聲音很嚴肅。
“那——”
你們還想怎麼樣沒說出口,我紅著眼睛抬頭,發現白女士瞅著老吳,滿臉幸災樂禍,老吳從兜裡掏著什麼,十分不情願。
然後老吳看我一眼,就從椅子上挪屁股了。
我就這麼看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紅包,放在洹載垂下的腦袋前:“呐,拜年紅包提前給了,李女婿。”
?
這還跪個屁?
我當場從地上爬起來質問:“誰是你女兒?”
洹載錯愕地收下紅包,被老吳扶起來,坐進椅子裡。
“你不太像是,那個,那個你知道吧,賣力的那個。”老吳端詳我幾眼,坐回椅子道。
我奪過給我的紅包插在兜裡,跟洹載對視一眼。
他居然笑了。
?
白女士往鍋裡扔著肥牛卷,在升騰的霧氣裡跟我說:“誒喲,兒啊,我沒跟你說過嗎,我以前給你算過,你是個女命來著。所以洹載算女婿,沒毛病。”
“我帶把,我帶把,好嗎?”我跟親媽強調著。
“放輕鬆,女婿,我和他媽早就猜到,這個兒子是要找男朋友的。”老吳跟洹載客套道。
“?憑什麼?”我反問。
“你看看馮純找過幾個女朋友,你看看你。”白女士數落我,“明明長得跟我似的,不差啊,念大學都二十幾了,一個女朋友都沒帶回來過,那肯定就是帶不回來了唄。”
“確實。有時候我老琢磨,你是跟我們說馮純找女朋友,是在羨慕馮純找著了啊,還是在抱怨馮純找著了啊。”老吳插刀。
“你和馮純開公司,我和你爸都當你們是私奔了。後來碰上人家老馮夫妻,怪不好意思的,請人家喝了三頓飛天茅台呢。”白女士唏噓不已,“白請了。”
洹載看著我,眼神也越來越怪。
我簡直無言以對。
我隻是宅而已,我真的不是……
不,現在是了。
於是,就在這頓飯裡,我的過去全都被我爸媽賣了個乾淨。
不管怎麼說,最大的問題解決了。
我們一致決定,這個秘密就藏在我們家裡就行。至於走親戚,包紅包給表姐表哥的孩子們,都說洹載作為長輩給的,出血不少。
除夕夜,我們一家人難得坐在一起,喝著酒,吐槽著晚會,守到無聊的倒計時結束,各回各屋。
我和洹載躺在床上,仍然能看到窗外,小區裡燃放的璀璨煙火。
我趴著窗戶看到最後一樹煙火結束,戀戀不舍地回頭,才看到洹載在我身邊,一直看著我。
“新年快樂。”
我對他說。
“新年快樂。”
洹載笑著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