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三日後。
空桐和竹漪再次上路。兩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小女孩兒行走在這茫茫雪山之間,在宿行霜看來有一百個不對勁之處。
所以他就調轉馬頭跟了上去。
他們是用腳在趕路,走得慢慢悠悠。宿行霜保持著一個隱蔽而不會跟丟的距離,令馬走得不緊不慢。
空桐和竹漪沒有察覺出來宿行霜的存在,她們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說話的聲音不大,饒是以宿行霜的眼力也隻能看出嘴唇的輕微開合。他不會讀唇語,當然他其實不關心小姑娘兩個說些什麼。
空桐換了一套錦緞長袍,及膝的大袖緣以金紅兩色的飾邊。對比之下,竹漪身上輕薄的裙裝,顯得冷多了。
其實她們說的一直是一個話題:餓。
空桐一直是首先吱聲的那一個:“你說鬼市有沒有賣吃的?我真的要死了。”“不知道,所以我不能肯定地回答你。”竹漪把她往自己胳膊上貼的腦袋推開一點。
她聽見空桐已經掩蓋不住的吞咽聲,補充了一句:“你可以殺點人補一補,不過還是優先挑軟柿子。”空桐隨意的點一點頭,“知道了,我看你眼色。”
兩人很快看到一條狹窄的小道,隻許一人通過的寬度,窄的像被兩側的山脈層層封鎖。往上看那些直插雲霄的山,根本看不到頂。陰山的山脈一直被認為是最接近天外天的地方,不過沒人真正上去過,因為空氣稀薄得沒法令修道者正常吐納靈氣。
走到裡麵,這條小路就開始分叉,而且越往裡走遇到的岔路越多。空桐憑直覺走的,順便懶省事,往最左手邊的地方走。腳底下是厚厚的雪層,一腳踩重的話會陷進去很深,岔路之間有高聳的雪牆攔截視野。
竹漪猜大概每一條路都能到達目的地,也就是鬼市。
事實證明這是正確的。從小路儘頭走出,就是一座占地極大的祭壇,全部由打磨成方形的石頭堆壘而成,離地一尺。
祭壇上人頭攢動,時不時冒出來幾個不是人類的腦袋,清一溜兒的討價還價之聲,隱約夾雜幾串語速可賽鞭炮響的痛罵聲,意思大抵是哪個殺千刀的偷我荷包。商販擺的攤子令人眼花繚亂,賣的也雜七雜八。
總之,市場秩序處於亂中有穩和穩中有亂之間。
空桐給出了私人評價:“一眼沒有看見吃的。嗨呀,真想跟老板傾訴心聲。”然後她就拉著竹漪開始往裡麵擠,憑借著嬌小的身形和敏捷的身法,很快在外圍的人堆裡殺出一個豁口。
空桐眼尖,越過彆人肩膀遠遠看見有一扇旗,上麵寫了什麼什麼烤雞。她一時高興,沒把竹漪從身後傳來的“你低一下頭”聽進耳朵裡,直直往前衝,腦袋一側就被一把撞到了。
隨即一聲嗷響起。
“誰啊誰啊痛死了。”空桐捂著腦袋蹲下了,不知道在向誰抱怨道。竹漪臉上表現出一種名為無語的表情,輕輕咳嗽一聲,把空桐拉了起來,歉意道:“抱歉,你......腦袋沒事吧?”
空桐心裡納悶:“什麼時候對我這麼尊重了還說抱歉。”但是當她抬頭一看,就知道這話不是說與自己聽的。
她們旁邊的人流都在流動,隻有那個家夥佇立在原地,捂著腦袋。準確的說,是後腦勺。
他頭上長了兩個墨色的小角,顏色看著很名貴,角的弧度並不尖銳,而是很光滑的樣子。雖然他生的不高,也跟她兩個差不多,但有一張約莫十六七歲少年的臉,氣質陰鬱蒼白,衣襟攏得嚴嚴實實。
此刻他臉上無喜也無怒,仿佛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他慢慢放下手,竹漪等了會兒,聽到他說:“沒事了。”
空桐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在她的邏輯裡麵,這個“沒事了”的擴寫是:剛剛有事,現在沒事了。不過她急著填飽肚子,一時也無心對不起抱歉的來回說,胡亂點點頭道一聲那就好我們先走了,跟竹漪一同走掉了。
錯身而過的一瞬間,竹漪眼波微微一轉,蜻蜓點水般瞥他頭上的角一眼,然後禮貌地一頷首。
被遺落在身後的、喧囂人聲裡的自言自語驟然響起。
“最後一天出攤咯,居然還能看見新孩子......”
出旗的那一家烤肉鋪前客源稀少,老板打著哈欠在打算盤,算盤沒打完,耳邊就落了一聲響亮的“老板老板有沒有肉了!”
聲音之大,如雷貫耳。
老板覺得不是,是自己耳朵罷工太久,一時聽到這種近距離喊話,有些不適應罷了。她遲鈍地回了一聲“有,今天是老板我大喜的日子,給你們白吃。”
空桐立刻坐在板凳上,掰著手指說明自己要吃的烤肉的要求。老板點頭,再點頭,還是點頭,脾氣很好的應下了,說一盞茶之後就好,然後進屋子裡開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