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翌日。
醫院裡果然如張醫生所說:人滿為患。
外科門前,摔傷擰傷的輕傷患者排成了長隊。
一上午忙得滴水未進。
到了中午,俞溫跑去食堂領了兩個燒餅,白大褂都沒脫。
她跟張醫生站在休息室,就著水,一起咬著燒餅。
張醫生這個周末就要回寧川,今天最後一天班。
老院長堅持的送行會,硬是被她給推脫了。
老院長不死心,趁著午休買了兩杯羊奶茶,跑到休息室裡來動員張醫生。
“老院長,拿羊奶茶賄賂咱們來了。”
張醫生跟俞溫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
俞溫微笑著接過來了奶茶,不敢揶揄。
“你自己看看窗外。這些鄉親們都是自發過來的。拒絕院裡給你辦送行,也太沒感情了吧。”
一早上院門外就一直有當地的藏民不斷地來送土特產,已經排到樓下了。
俞溫不忍,放下奶茶,也跟著想勸勸張醫生。
張醫生笑著叼住了燒餅,也不看窗外,也不回話,一個電話把傅主任喊來了。
傅主任一進門,風塵仆仆地還飄著白大褂。
他對著老院長,也是冷峻的一張臉。
“院長,來來回回援藏的醫生人不少,援藏時間有長有短。辦送行會有溫度差,會讓本來就需要磨合期的醫療現場有隔閡。”幾句話好像AI發言,根本沒溫度。
老院長不忍再往窗外看,“你們年輕人呐,都沒人情味兒。”
“院長,我下午多排了一台手術,先走了。”傅主任也不反駁,就這麼沒人情味兒地要轉身離開。
老院長單手按住額頭,揮了揮手,“算了,去吧。”
看見老院長單手遮麵,張醫生有些不忍。
“小傅,老院長買的奶茶,我喝不了羊奶,你拿一杯走。”
傅主任沒說話,拿起來了插著吸管的一杯。
“謝了。”他一擺手,留下兩個字已經出了門。
中午是跟時間賽跑,俞溫也要回科室。
幾口吃完了燒餅,正要去拿奶茶,發現她那杯不見了。
她抓上另一杯奶茶,心中捉急:不好!
推開門,發現傅主任還在走廊裡,她幾步追了上去。
仿佛聽見後麵的腳步聲,前麵的傅主任單手握著奶茶轉過身來。
俞溫看見傅主任含著奶茶的吸管,猶豫地挪了挪腳,慢慢低下了頭。
傅主任問得利索,“俞醫生,你找我?”
“那個,你喝的、是我的奶茶。”俞溫晃了晃手裡另一杯還沒插吸管的奶茶。
傅主任舉起手上的奶茶,看了看。
這一瞬,俞溫一尋思,一杯奶茶而已。
想起張醫生早上告訴過她的話:對傅主任,要多理解。
剛剛自己那句話一出口,明顯是拒人千裡的態度,哪裡還有照顧……
俞溫狠狠咬緊了下唇,後悔不及。
此刻,又莫名湧上來一股勇氣,右臉頰上綻放著一枚梨渦,她笑得有些用力。
“沒事兒,我不嫌棄你。”
俞溫想起來當初跟唐瑩瑩就是一起喝了一杯可樂認識的。
從那之後,她們成了不離不棄的好閨蜜。
當初她就是這麼跟唐瑩瑩說的。
“你不嫌棄我?”傅主任一雙桃花眸子裡閃過寒光,讓人汗毛倒立,宛若一股倒春寒。
這……俞溫捋了捋發梢。
此刻,耳畔響起唐瑩瑩當初跟她說過的話。
“溫寶兒,我喝了你的肥水,以後我罩著你!”
內心澎湃,她緊張地鼓膜要裂開了。
麵對傅主任的沉默。
她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再次鼓起勇氣,俞溫模仿著唐瑩瑩當初跟她說話的口氣,“你喝了我的可樂,以後我、我罩著你。”中間喘了一口氣才說完,她聲音都顫抖起來。
“可樂?”傅主任舉起來了還剩下的半杯奶茶,又看了看。
他狹長的眼線一挑,聲音清冽,“這不是奶茶嗎?”
俞溫把頭埋地很深,再難開口。
“這是讓我記著還你一杯?”
傅主任倒是大方,嘴角一抽,“可以。”
說完他把奶茶拎在手上,邁開大長腿,沒再等俞溫。
俞溫一個人留在走廊裡,雙手捧著的奶茶上,掛滿了液化水珠。
她好像看見了錯覺:傅主任剛剛是、……笑了?
一個人繼續歪著腦袋想了想:這好像不是還一杯奶茶的問題吧。
回到科室,一忙就是一下午,奶茶的漣漪很快被繁忙的工作吹平了。
到了傍晚,總算能喘口氣。
張醫生收拾好了掛號單子,笑道,“小俞,今晚咱們早點兒回去,隔壁那屋兒,還能做好吃的。”
肚子餓地叫了起來,俞溫也不好意思地跟著點了點頭。
今晚是張醫生最後一班崗,她收好了自己的行李。
之後,她把當地的藏民們硬留下的念想,都一件件收好,默默往背包裡裝。
看見抽屜裡一樣一樣拿出來的還有變硬了的燒餅,醃久了的雞蛋……
俞溫明明也看到了張醫生的那份不舍,她並沒催促,也不忍去戳破。
隻是,實在看不下去了。
她先離開了診室,等在外麵。
眼看斜陽收儘了最後一縷餘暉。
突然,門口救護車的警笛響徹全院,劃破了寧靜的日落時分。
“緊急2號手術室,張醫生,有人落崖,胸骨折斷。快——”
同時,張醫生旁邊的座機響了。
張醫生放下了電話,“小俞,傅主任的小女兒狀況不是很好,他現在在手術室裡出不來。他屋裡的人來的聯係。你快去。”一口氣說了一長串。
俞溫已經收拾好了東西,隨時都能出門。
她沒太聽懂,“傅主任的小女兒?”
“對,快!直接去傅主任家。”張醫生已經轉身離去。
麵對急救,援藏無期限。
每一個援藏醫都有她的義不容辭——
俞溫來不及問清楚狀況,張醫生已經換了衣服,飛一般進了手術室。
她不敢耽擱,一路跑著趕了回去。
剛到了走廊,就看見昨晚戴著圍裙的男人已經抱著個小女孩兒,正要鎖門離開。
男人拿著鑰匙的手上微顫,神色略顯慌張。
“我是醫生,住隔壁。彆慌。”俞溫聲音清晰。
男人看著俞溫說:“醫生,她在哮喘,很突然,我沒給她吃什麼。她隻是一個勁兒的喊‘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