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正陽坐懷不亂,箭路依舊很穩。
陳良玉轉過身,注視著那輛重架車,“翟吉又在搞什麼幺蛾子!”
謝文希道:“這便是要帶你看的熱鬨了。北雍前幾年國庫透支得厲害,如今各州、郡的倉廩都空著一大半呢,本宮倒要看看這北雍的二皇子能獻出什麼寶貝彩頭。”
黑綢布被幾個糙漢合力拽下,光滑的綢麵滑過玄鐵籠,飄飄揚揚落下去,籠子裡的‘凶獸’便現了身。
那是一匹通體雪白的生馬[1],毛發似白緞一般柔順,一身結實的腱子肉,目光炯厲,正發了狠地一下一下撞擊著囚困著它的鐵籠。
玉獅子!
隻存在於傳聞中的上等良駒,性烈,難馴,百年難得一遇。
多少嗜馬如命的名將儘其一生尋找都求而不得,如今就這樣呈在世人眼前。
陳良玉倒吸一口氣,終於收了那副漫不經心的姿態,暗暗搓了搓掌心。
手癢。
名將無人不愛良駒,陳良玉也不例外。
場上嶽正陽正放出最後一箭,被這玉獅子吸了睛,稍一分心,箭頭偏了半寸,沿著草靶的邊緣擦了過去。
“無恥之徒!”陳良玉沒忍住淬了一口,“用這種擾亂人心的把戲,小人做派。”
嶽正陽低著頭走出馬場,不敢抬頭看人,看不出是失落還是愧疚。
“諸位!”
翟吉扶著廊亭邊緣,闊聲道:“凜朝人傑地靈,來此一遭得見許多豪傑,翟吉三生有幸,北雍愛才,也惜才,這匹玉獅子便是給大家的見麵禮,誰有能耐馴服它,不隻叫你把馬牽走,他日來北雍做客,本皇子還把他奉為座上賓。”
場下人聲霎時間鼎沸,譴責之聲也戛然化作對寶馬良駒的討論。
一旁的梁丘庭掰著眼皮往下瞅了一眼,頓時也來了精神。
不知是不是錯覺,翟吉似乎瞟了一眼擋著她身影的這棵樹,頗有挑釁意味地嚅了下嘴角。
“皇上駕到——”
尖細的聲音隨著明黃色的儀仗隊伍如長龍一般蜿蜒過來,觀賽的百官與官宦子弟們即刻起身迎駕。
“恭迎皇上聖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嘉寧帝下了禦馬,升座馭獸台,“聽聞北雍使者今日有寶物要呈,朕也來瞧瞧是怎樣的寶貝。”
翟吉手握在胸口彎腰行了一禮,“皇上親至,不勝榮幸!”
司賓女官忙撤了桌案上的茶盞,換了新茶與糕點上來。
嘉寧帝道:“不必多禮,你們遠道而來,是貴客,若招待不周,萬望海涵。”
奎戎首領奎烏當即表態,滿臉大胡子遮住了他的嘴巴,嘴邊的毛發一動一闔,看不著唇齒,“中澟皇帝說的哪裡話,吾等在此過得很愉悅。”
“愉悅就好,”嘉寧帝道:“你們繼續,不要攪了你們的興致。”
翟吉身後一少女從席上躍起,穿著紅繡麵金絲短襖,銀狐皮毛襯領,紮著一頭俏皮的小辮子,搶在翟吉回話前開口道:“中澟皇上,這白馬我皇兄可寶貝了,我求了多日也不願贈我,今日在凜朝,您說了算,小女子求個人情,懇請您讓小女子先出這個頭,可否啊?”
翟吉輕責道:“不得對皇上無禮。”
說罷又對嘉寧帝道:“北雍十四公主翟妤,向皇上問安了,這丫頭無禮慣了,還請陛下勿怪。”
嘉寧帝哈哈一笑,道:“準!”
那少女盎然雀躍,沿著木搭的階梯蹬下來。
玉獅子已被放進馬場,正悠閒自在地尋木樁腳跟的嫩草吃。
少女膝蓋手肘處皆裹著厚厚的防護,她抓了一把乾草,慢慢靠近玉獅子。馬鼻子噴薄著熱氣,嗅了嗅,銜過去咀嚼,她便趁這個空當繞到馬的側麵。
陳良玉手臂搭在欄杆上,一動不動地盯著看,冷不丁冒出來一句:“漂亮!”
她看得入了神,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是怎樣的癡樣。
身姿優美,毛發.漂亮,大腿肌鏗鏘有力。
這馬,真好!
謝文希瞥了她一眼,再看看馬場裡明媚張揚的少女,沒說什麼。
陳良玉看她興致缺缺,也跟著盤腿坐下來。
透過欄杆的豎縫朝下看,翟妤已趁玉獅子不備猛的跨上了馬背,遒勁的馬前蹄猛地躍起,發出暴烈的嘶鳴。
陳良玉道:“果真好馬。”
謝文希道:“你說馬?”
陳良玉詫異:“不然呢?除了馬還有什麼?”
謝文希拈了一片枯葉,翻來覆去地擺弄:“沒什麼。”
場上玉獅子就像瘋了似的狂奔不止,嘶叫著,欲把馬背上的人甩下去,任翟妤如何勒韁繩都無濟於事。
謝文希見她實在著迷,便道:“你若實在喜歡,便下去一試,憑你的身手,降服這畜生綽有餘裕。”
“不是時候,”陳良玉盤腿坐得不舒服,手肘撐在矮幾上架起了腿,“戴罪之身,還是彆在文武百官麵前露臉叫皇上難做,況且北雍、東胤和酋狄的人都在,我露麵要鬨出大亂子。”
六方來使,一半仇家。
正說著話,被下麵吊人心臟的驚呼引去了注意。
翟妤不出所料地摔下馬背,半炷香都沒能撐過,在塵土飛揚的地麵上滾了好幾個滾兒,沾了一身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