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皇帝和大豐來說都是大喜事,但對薑漱的母妃麗嬪來說不是。
古人總是迷信的,麗嬪認為,兩個孩子八字如此相近,自己隻差一點就可以誕下皇子。
很難說薑漱是怎麼走過來的,宮門一關,誰也不知道麗嬪如何對自己的孩子。
薑遙與二皇妹見麵的次數也不多,她走到書桌後的櫃子前,伸手取出一隻布做的金元寶,上頭的金色是手繡的金線,針腳雜亂,似乎是初學者的作品。
“這是十歲那年,她送我的生日禮物。”薑遙有些懷念,“自那以後,她的情況越來越糟。”
漸漸地,薑漱變得尖銳敏感,不喜與人為善,肆意打罵宮人,頂撞後妃,誰管都不服。
標準的刁蠻公主。
薑狸想起薑漱的那張小尖臉,她握住筷子的手更是瘦骨嶙峋。
驀然想起,來了這個世界之後,她在宮中除了皇姐和流雲,一個朋友都沒交上。
來自未來的薑狸,是打心底裡看不起皇宮的,皇宮是個醜陋的變形的巨大旋渦,時刻將人吸入深淵,她稍微有空隙都要往宮外跑。
兩個月過去,薑狸順利在宮外組建勢力、廣交朋友,卻從來沒有在宮內經營過人脈。
薑狸非常放心將宮中的斡旋全盤交給皇姐,一方麵是因為皇姐本就是出色的政治動物,另一方麵,是因為薑狸不想參與其中。
她是害怕的,害怕自己在旋渦裡也變成動物,變成宮廷的困獸。
薑狸討厭連閒談都相互藏鋒,她更熱衷暴力平推。
一隻手掌覆上薑狸的臉,很溫暖,是皇姐的手,揉開了她緊鎖的眉頭。
“不要強迫自己。”皇姐說,“你沒有必要討好所有人。”
在皇姐深深的目光裡,薑狸看見了一絲悲涼。
什麼都記得的皇姐,也會累的吧。
薑狸恢複笑臉,提到薑漱那隻瘦骨嶙峋的手。
“姐姐,我想做些糕點送給她。”
薑遙胸腔起伏,還是敗給皇妹,無可奈何地幫她:“她愛吃鹹的,你可彆隻送自己愛吃的。”
薑狸上輩子沒機會吃太精細的糕點,這輩子最愛吃各種甜食。
不過,那條黃花魚被夾了十二次,還能被稱作完整,薑漱居然是鹹口。
薑狸問:“姐姐怎麼知道的?”
薑遙摩挲了一會手中的布偶金元寶,回答道:“麗嬪喜歡吃甜,我去過她宮中一次,桌上都是甜口的,她教薑漱用餐禮儀,先碰筷子要打,不小心喊了疼要打。”
麗嬪還誇薑遙禮儀很好。
自小習慣受誇讚的薑遙,被這句話嚇得逃了出去。
事情過去了很久,久到薑遙以為自己已經遺忘,她再也沒有去過麗嬪宮裡。
“薑漱好歹夾了魚吃,你沒注意她甜點是一樣沒動。”薑遙拍了拍皇妹的肩膀,“祝你好運。”
實際上,薑遙懷疑,薑漱怕是從來都沒有吃到過喜愛的食物。
如果不在麗嬪身邊,薑漱是一點甜的都不吃的,鹹的食物也頂多吃一點點。
拍完之後,薑遙低頭注意到陷入沉思的皇妹渾然不知衣裙是濕的,連忙晃了晃她的肩膀,催促她去換衣服。
皇妹乖乖消失在屏風之後。
薑遙走到另一側,將窗戶打開一角,狂風驟雨立馬爭先恐後地灌入室內。
她望著不遠處隻剩下殘影的宮闕,在衣裙再度潤濕之前把窗關上。
這天,像是漏了。
窗戶擋不住雨聲,薑狸邊聽邊換衣服。
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很好入眠,但劈裡啪啦還夾著轟隆隆的雨聲隻會吵得人睡不著,薑狸這幾天都沒有睡好。
薑漱肯定也沒有睡好,才會那麼暴躁。
薑狸基本判斷出,薑漱得了厭食症。她必須花全部的力氣在進食這件事上,才能勉強吃下去一點。
吃不飽,長久地吃不飽,人會感到寒冷,感到煩躁,坐下會發抖,走路會作嘔。
名為肉|體的牢籠,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主人。
靈魂譴責身體,你需要攝入能量;身體拒絕理性,它要抱著主人一起在地獄中沉淪。
饑餓就是煉獄中伸出的利爪,狠狠攫住腸胃,將心肝脾肺攪作一團。
所有正麵的情感都變得奢侈,每一日,光保持活著就已經非常艱難。
牢籠的囚徒看向薑狸的眼神裡,是對進食的厭棄。
薑狸從前隻喝營養液,穿越帶來的好處之一就是用膳的選擇和時間都多了,她現在是很享受吃飯這件事的。
她對薑漱於心不忍。
薑漱住在哪裡來著,好像還要往裡頭走……
換衣服的動作戛然而止,薑狸想起來,薑漱雖然已經及笄,卻至今還跟著麗嬪住。
比起林舉荷的絕症,進食障礙治療起來算不得困難,前提是儘早遠離病灶。
很顯然,麗嬪就是那個病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