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門外。(1 / 2)

回到小院,那最後一點燈光已經熄滅。

萬籟俱寂之時,黑暗籠罩了大地,如果視線上升到千米之上,於高處俯瞰整個禪院大宅,遠處城市的燈光足以照亮整片海岸線,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深山之中的禪院家,這棟在白天看來頗具古意的建築,被隱藏在茂盛的枝葉下,打出層層疊疊的暗影,像是被無形的巨大藤蔓攀纏,無法逃脫。

灰發小少年推開木柵門,順著漆黑的小路往前走,身影漸漸隱沒於黑暗中。

啪嗒一下,他開了燈,光線暈開一片暖黃色,也照亮了空蕩蕩的房間。

走到桌前,山中雪發現了理沙留下來的東西,一份做好的晚餐,依舊是熟悉的小動物圖案,上麵還貼了一張紙條,寫著叮囑的話,末了畫上小小的笑臉,就好像她從未離開。

山中雪打開嚴實的便當盒,用手拿起一個放入口中,飯團和炸雞排已經冷透了,入口冷硬黏稠,味道喪失得差不多,但山中雪沒有嫌棄,一口又一口,慢慢地吃完了這份便當,晚上躺下後,輾轉了許久仍未入睡,那份完全冷掉了的便當化為冷硬的石頭,沉甸甸地墜在胃腸裡,讓他久久未能安睡。

灰發少年在榻榻米上翻過來翻過去,腦海中有許多雜亂的事物,一會是理沙的離開,一會是他曾經設想過的未來,他始終不明白,理沙的想法,理沙的離開難道是因為厭煩了他?可她又從未露出過厭煩,並不像是討厭他的樣子,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覺,既然他們之間相處得這麼好,那麼證明他們之間是確實有感情的。

這邊山中雪在想著理沙,另一邊,自五歲開始頭一次被眾人簇擁著的理沙,被一群不認識的仆從低眉順眼地伺候著穿上一層又一層的和服,雖然不是最高等級的十二單,但作為傳統婚禮中必不可少的白無垢,也足夠表明對理沙這個新娘的重視。

她虛著眼,用餘光去瞟周圍的人,卻驚奇地發現,似乎所有人的身上都蒙著一層光暈,她不知道那是什麼,隻是被那光一照,自己也暈乎了起來,隻能任由其他人擺布。

理沙是被人請到新居來的,自五歲那年,沒有覺醒咒力之後,她被帶離父母身邊,再見麵時,那兩位大人也視她為陌路人,她從不怨懟,隻是愧於自己沒有繼承大人的咒力,是個無用之人。

後來她被剝奪了禪院的姓氏,以及繼承這個姓氏的可能,直到今天,她被禪院的咒術師看重,這才能以跟隨夫姓的名義冠上禪院之名,不過,她知道,在丈夫麵前,在自家小院中,也隻會是夫人,就連理沙這個名字,往後都隻會是夫妻之間私下的情趣或者小親昵時才得以見天日。

不知為何,她有點想歎氣。

於是,周圍專心致誌侍弄新娘服裝和裝飾的人突然聽到一聲歎息,聲音並不大,卻傳進了心裡,頓時茫然地抬起頭,卻隻看見新娘如常的臉龐,於是裝作什麼也沒聽到地複又低下頭。

這一幕如同啞劇一樣讓人幾乎要發笑,理沙一動也不動,任由他們用特製的白布將她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起來,如同粉飾一個漂亮的娃娃。

在漫長的等待時間中,她開始回想以往的時光,山中雪和禪院甚爾,是她在禪院家最親近的兩個人,前者她把他當弟弟,後者則是可靠的親人,現在想起來,她的人生竟然如此貧乏,除了兩個熟人之外的記憶竟想不起分毫。

現在他們在做什麼呢?雪少爺多半會不高興吧,畢竟他一向依賴於她的照顧,一時沒了個噓寒問暖的人,不習慣也是正常的,而甚爾少爺則讓她看不透,不知為何,她心中始終存著一絲對他的畏懼。

“夫人,吸氣,這層布需要完全貼近您的身體,不然到時候鼓起來就失禮了。”身邊的侍從輕聲細語地道。

理沙下意識聽從,腦海裡繼續想著那兩個人的事,雪少爺現在才十歲還早,不知道甚爾少爺以後會找什麼樣的女子,結婚了又是什麼樣呢?

不管她怎麼想,她心中清楚的一件事是,從今往後,他們之間的聯係多半是要到此為止了。

但是不知為何,明明應該心如止水的,她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像是隻漏風的口袋,有人用暴力撕破了它,然後用珍珠填補,絲毫不顧及袋子本身的感受,也許,它隻是想裝些吃的或者便當,根本不是那塊裝珍寶的料呢。

遵循日式傳統婚禮的禪院家,這次為理沙這對新婚夫婦準備的流程是更具莊重和神聖性的神前婚禮,淩晨三四點就需起來準備,而這時,山中雪往往還在熟睡。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在一個時辰之前,半夜怎麼也睡不著的山中雪掀開被子,索性穿好衣衫做了起來,也許是老天也知道他心情不好,一推開門,就看到夜幕中不斷下落的羽毛雪,他怔怔地伸出手,落在手心的一縷漸漸融化成一點冷意,這才驚醒是下雪了。

也正是如此,他突然醍醐灌頂,想起白天孤高地立於眾人之上的禪院甚爾,背對著光,麵孔上滿是陰翳,僅能看到一雙俯視他們的雙眼,下眼白多於眼瞳,赤紅的,彌散著未曾完全撤去的刺骨殺意。

他當時也是如同眼前這般怔愣住,想要伸出手拉住他,手腳卻想灌了鉛一樣沉重,最後,眼睜睜地與他擦肩而過了。

他也許是撞見了什麼,甚爾將軀具留隊曾經所有的隊友都狠狠揍了一頓,也許不是因為測試,而是——

去意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