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政三年,康寧公主從來都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可過剛則易折,如今這麼回去,豈不是往那魏蘭庭手裡送?
眼看祁霽二話不說就要回宮,黃渠歎了口氣,又從懷中摸出一物什:“主子您看 ,這是什麼?”
黃渠手中靜靜躺著枚公主玉符。
居雄關口審查嚴苛,沒有公主玉符,她就回不了大康。
這些東西早在出宮前就由父皇親手交給了黃渠保管,當時的祁霽雖有所疑慮但並未多想,可到如今,其間意味已不言自明。
看著那玉符,祁霽聲音又沉幾分,其間隱隱夾雜著叫人難以覺察的顫抖:“所以,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
心中湧起巨大的悲慟與恐慌,鬥笠遮擋下的少女紅了眼:“父皇他真的——”
“明豫十五年二月十七,陛下——賓天。”
如九天雷鳴隆隆作響,滿臉哀傷的黃渠沉沉接上一句,霎時祁霽麵上血色儘失,佇在原地,仿佛失了魂。
見狀黃渠就又上前道:“把主子安全送到方寸山,這是主子爺給奴才的遺命,如今咱們已過居雄關,魏蘭庭管不著咱們。”
黃渠低聲勸她:“主子,咱們走吧。”
走?
沿著居雄關道,祁霽看向遠方。
印入眼簾的是風景秀麗的大康邊境,群山連綿,層巒疊嶂,重山峻嶺氣勢磅礴,巍巍峨高聳入雲,奇峰怪石鱗次櫛比,重重疊直上淩霄,波瀾壯闊令人為之驚絕。
泱泱國土,眨眼就與她再無乾係。
“可祁明還在宮中。”祁霽喃喃一句。
想著方才那說書先生的話,再一想到眼下深陷內宮的祁明不知正如何被魏蘭庭挾持,如今祁明不過五歲,虎狼環伺,他又如何能保全自身?
“我要回去。”
祁霽終究無法說服自己就這麼逃之夭夭,她翻身上馬,扯著韁繩調轉馬頭,就見黃渠捏著玉符橫擋在麵前:“沒有玉符,您回不了大康。”
“回不去也要回。”
“可現在回去,您才真是要帶著小主子往火坑裡跳。”
看著已然下定決心的祁霽,黃渠又前一步,拿身子頂住馬頭:“在政三年,主子素來聰慧敢為,對主子爺今日的這般安排,主子難道真不明白用意?”
被黃渠點撥一句,祁霽登時頓在原地。
依皇室規製,先皇賓天,膝下需有一子女入陵戴孝,五年不得冠佩披袍。
可明豫皇帝子嗣單薄,膝下不過一兒一女,如今康寧公主下落不明,那唯一在朝的皇子自是要入陵服孝,如此一來,任魏蘭庭如何興風作浪,隻要祁明一日不登高位,就一日不會成為他們的絆腳石和起事的借口。
至於五年後——屆時朝中政局已穩,不論手握信陽軍的魏蘭庭能不能笑到最後,皇室遺孤也將變得無足輕重。
這是唯一能保全他們姐弟二人的法子。
所以,父皇是早知自己時日無多?
還是覺察到魏蘭庭及其一眾黨羽將有所動作?
眼見祁霽有所動搖,黃渠側身繞到祁霽身邊,又道:“更何況咱們也並非全無機會,如今奴才已順利保您出了大康,以主子您的能力,往後不怕沒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黃渠有心寬慰祁霽,可祁霽聽罷卻道:“黃公公就莫要再說這些虛話了。”
被一語道破心機,黃渠還再找補幾句,可祁霽卻徑直打斷了他:“方寸山在哪?”
黃渠隻得先應:“在蓮花山脈中。”
蓮花山脈是位於大康境外的一處巨大的環狀山脈,因其山峰連綿、山體縱橫狀如蓮花而得名。
“那蓮花山脈又歸誰管轄?”
聞言黃渠麵上浮出幾分難堪,沉默許久才道:“芥子城。”
以蓮花山脈為界,當今天下割據概分五勢,大康、景陽、懷北、那魯、西康,這五股勢力各自虎踞一處,而位於正中的芥子城,則是獨立於這五地之外的一處城邦。
“當年芥子城主全滅破麟軍,大康與其不共戴天,如今我入方寸山避難,難道那芥子城主會任由我東山再起?”
祁霽冷笑一聲。
冷靜下來的祁霽敏銳的可怕,黃渠啞口無言,正搜腸刮肚欲想些彆的勸誡,就聽祁霽又道:“你回去吧。”
“主子?”
黃渠一愣,不明所以。
祁霽深吸口氣,胸腔被二月冰寒的冷氣填滿,許久,才又沉沉吐出來:“此地距方寸山不遠,既已順利出了大康,後麵的路,我自己走便是。”
儘管有皇室規製護佑,可如今祁明孤身一人陷於內宮,她實在不放心。
“可……”
黃渠又是一愣,此番秘密出宮,跟在祁霽身側的就隻有他一人:“主子身邊無人,山高路遠,奴才隻怕……”
卻聽祁霽道:“或者,我跟你一起回去。”
黃渠立時噤了聲。
素來說一不二的康寧公主難得鬆口,黃渠是生怕說錯一句又引得她改變主意。
左右眼下已出了居雄關,關外沒人知道公主身份,再加上陛下賓天,魏蘭庭一朝得勢,朝裡就夠他忙的,約莫也顧不得這邊。
前後思量一番,黃渠終於道:“方寸山位於芥子城與懷北的接壤處,主子此行可沿著蓮花山脈一路往北,此地山匪賊寇眾多,主子切要小心提防,以免遭人侵害。”
簡單交代幾句山間路況,看著眼前矜冷清貴的少女,黃渠眸色複雜,似有千言萬語,可終究隻道:“那奴才,作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