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風儘 窮鄉僻壤(2 / 2)

山河筆 月熊熊 8089 字 9個月前

“啊···彆哭彆哭,”裴環之求饒似地低低叫一聲,“我、我再想彆的辦法。”

可鍋儘碗空,哪裡還有什麼辦法?裴環之徒然安撫著可憐巴巴的小女童,恨不得掘地三尺,點石成金。

小女童嚎哭不止,直吵得祁霽腦仁生疼,她後退幾步,又記起包袱中還有些被凍得梆硬的乾糧,左右自己也吃不下,於是摸索一番,向小女童遞過去。

酥肉餅散發出誘人的油香,雖說又冷又硬,可畢竟是從宮裡帶出來的,上好油酥和上等肉餡,自然不是裴環之帶的那些饅頭可比。

小女童也沒想到能“因禍得福”,她不可置信地接過酥餅,貪婪地在上麵深嗅幾口,然後大快朵頤。

見狀,坐在一旁的其他小童也都跟著支棱起了身子。

他們一齊眼巴巴地看向祁霽,其間膽子小的乾瞪著一雙眼,膽子大的已經三兩步躥到了跟前。

覺察到衣角被人拽動,祁霽也終於得以從那片期艾目光中拔回視線,她低下頭,竟是方才還在委屈落淚的小豆包。

此刻的小豆包已經三兩下將手中粥飯吃了個精光,他仰著頭,眶中還殘留著未褪的晶瑩,可動作間卻已舉起了那隻滿是烏黑的手爪子,拽住祁霽的衣袍。

祁霽捏著包袱的指節緊了緊,憐憫的同時忽然生出幾分警鈴大作的後悔。

包袱裡除了乾糧還有銀錢,此地窮鄉僻壤,糧食和金銀一樣是招人紅眼的東西,若因此引人注意,後果隻怕不堪設想。

“姐姐···”

見祁霽不為所動,那隻落在其衣角上的小黑爪子就又撒嬌似地搖晃幾下,動作間純真無辜,卻又無不透露著小心翼翼的卑微討好,看著相當惹人憐愛。

祁霽硬著心腸想,現在可不是大發善心的時候。

可對上這麼個可憐兮兮的小童,冰冷的拒絕卡在喉嚨,每看次那清澈無辜的大眼,就被無聲地逼回去幾分。

“多謝奇姑娘。”

裴環之適時出了聲,又橫身一擋擠進祁霽和小豆包中間,隔開二人目光,麵露感激:“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奇姑娘自己都還餓著,卻將如此珍貴的酥餅分給大家吃。”

裴環之這次決心好好發揮:“奇姑娘真是人美心善,菩薩心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非是奇跡,真乃神跡!”

“···彆吵。”

一碗白粥,還沒到令她湧泉相報的程度,裴環之對詞語的亂用顯然已超過了祁霽可以忍受的程度,甚至就連方才對小童的無限憐惜都被其這橫插一腳打消了大半。

她阻止裴環之的妙語連珠,如實道:“本來就要扔了,扔哪都一樣。”

這村子詭事太多,對裴環之,祁霽仍警惕著不願與之有過多牽扯,而想起那冷硬酥餅幾要劃破她喉嚨的感覺,祁霽秀眉微擰,至今還留有些許不適。

裴環之臉上還掛著笑:···嗯?

接下來該怎麼說?

林琅不是說女孩子要多讚美嗎?

裴環之又被整不會了。

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裴環之再次灰心喪氣地放棄了友善外交,正杵在原地不知說什麼時,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如神兵天降,助他脫離窘地:“裴公子!”

裴環之應聲回頭,兩眼放光:“村長!”

對於老村長的到來,裴環之可以說是大喜過望,他快步返回灶台,又蹲下身鼓搗一番,再站起身時,懷中就多出幾捆粗布:“這次飯做的少了些,勻出點錢買了布,眼下天還沒回暖,大家穿的太少,可彆叫凍出病來。”

“裴公子,這——您這回真叫老頭子不知該如何報答了!”迎麵走來的老村長須發花白,衣裳更早都摞滿補丁,看著不像一村之長,倒像是街邊的叫花子。

他抖著手在粗布上來回撫摸幾下,眼中竟湧出熱淚,然後擺擺手,招呼著離得最近的幾個婦人來到跟前:“先緊著孩子們,做幾件衣裳。”

被點到的幾個婦人兩眼一亮,從裴環之手中接過粗布後更是興高采烈,待老村長又殷殷叮囑幾句,就急忙帶著布快速離開了。

眼下已過了子時,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天亮,她們得快些趕工。

這等布料,在宮中都不配拿來墊馬車。

祁霽扭頭看了那粗布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視線。

覺察到祁霽動作,老村長眼珠微轉,這才發現村子裡竟多了個生人,他上前幾步,渾濁的雙眼看向祁霽:“這位是?”

看著祁霽時,老村長眼中就沒有麵對裴環之時的激動和感恩了,他麵皮向下耷拉,氣息更仿佛沉入水底,一雙滿是滄桑的老眼上下打量著祁霽的容貌衣著,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目光時不時掠過祁霽肩上的包袱,來來回回,仿佛是在看一件貨物。

而直到走到近前,祁霽才陡然發覺這個年邁的村長竟生的如此高大,其肩寬背闊,須發如針,儘管已漸顯佝僂消瘦,也依舊不難看出,這位老村長年輕時定是十分魁梧的。

麵對老村長的問詢,祁霽低著頭,隻自顧自地將蒜舀收進包袱,神色間顯然沒打算對老村長做出回應。

從先前一番對話中就能看出奇姑娘脾氣古怪,裴環之趕忙上前介紹:“村長,這位是奇姑娘,路過此地,想借宿一晚。”

裴環之頓了頓,又指指不遠處正捧著酥油餅的小女童補充道:“奇姑娘是我的朋友,還給大家帶了吃的。”

朋友?

祁霽動作一頓,咂摸著這兩個字,眸中意味不明。

“原來是裴公子的朋友。”老村長也收回了目光。

“除了裴公子,村子裡可有很多年沒來過外人了。”

老村長自言自語一句,再看向裴環之時神情就就重又變得溫和:“夜深了,那就請裴公子和裴公子的朋友隨老頭子去住處休息吧。”

跟著老村長一路走過槐村的大街小巷,祁霽無聲打量著四周,眼前的一切都已同她剛進村時大不相同——

分明已至深夜,可整個槐村卻像剛睡醒似的,婦人們忙著炊洗灑掃,吃飽飯的孩童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小聲嬉戲,偶見幾個的中年男子低著頭步履匆匆,人們動靜不大,卻熱鬨非常。

“槐村真是越來越熱鬨了。”裴環之看著不遠處跑來跑去的小童,感慨道。

“什麼槐村,半夜三更才出來冒頭,活像群倒頭鬼。”

老村長沙啞著嗓音嗤了一聲,似是有些自嘲,“也就裴公子還記得這個名字。”

“是槐村,”裴環之聲音認真了些,“總會好的,隻要大家在這裡好好生活,這裡就永遠都是槐村。”

月光下裴環之的嗓音清澈溫和,柔軟又篤定。

可老村長卻身子一僵。

他扭過頭,渾濁的雙眼落在裴環之臉上看了一會兒,才又緩緩轉回身:“裴公子還是住先前的院子。”

聲音聽起來比先前更沙啞了些。

少頃,老村長帶著裴祁二人走進一座小院,院子不大,隻在正中起了間小屋——事實上槐村處處殘垣斷壁,也隻有這間小屋還算得上完整。

隨著“吱呀”一聲輕響,老村長推開屋門,一股濃重的塵土氣登時向著三人撲麵而來。

小屋淩亂久無人居,兩邊堆著掛滿蛛網灰塵的桌椅香案,中間則橫七豎八地放了幾張床板,看起來是臨時供人居住的。

祁霽目光在屋中掃視一圈,發現在那堆疊的桌椅後,竟還立著尊形容陳舊的觀音像。

觀音俯首,菩薩低眉,於滿目塵埃中無聲望著腳下的芸芸眾生。

原來是間小小的觀音廟,祁霽收回目光。

引裴祁二人在廟中坐下,老村長又緊接著不知從何處提來一隻掛滿銅鏽的茶壺,先是給裴環之倒了一碗,待要給祁霽也倒上一碗時,卻被祁霽叫住了。

“用這個。”祁霽從包袱中拿出蒜舀。

蒜舀破破爛爛,邊沿上還掛著幾個缺。

看著那分明是不知從村裡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的破爛蒜舀,老村長明顯一愣,雖然奇怪,但還是依祁霽的意思在蒜舀中倒滿了水。

“裴公子早些休息。”

老村長又坐著同裴環之寒暄幾句,可感激的話都已在先前說夠了,倒完水後,老村長也再沒什麼能做的,他站起來,又低聲同裴環之招呼一句,便緩步離開了。

情況已漸漸脫離了她的預想。

看著老村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祁霽緊懸了一路的心才終於放下幾分。

如果說先前天真無辜的小豆包還能輕易惹人憐愛,那一路走來,親眼看見這個村子後的祁霽心中就隻剩下毛骨悚然。

有哪個村子是在深夜才會出現人的?

這個村子規模不大,可一路看下來少說也有一兩百人,悄無聲息地潛伏在村莊各處,那先前剛進村時,他們豈不就都在暗處看著她?

想到這裡,祁霽心下愈沉。

鬼村,鬼村,如此裝神弄鬼,倒不知是為了害人還是自保。

——也不知麵前的裴環之在其間是什麼角色。

祁霽摩挲著蒜舀粗糙的邊緣。

方才一路而來,她已大概記下村中地形,槐村位置偏僻,皇室身份難有大用,包中銀兩許能救她性命,但貿然露出隻會引火燒身。

祁霽一邊思索著若有不測自己能與之抗衡周旋的籌碼,一邊下意識地捧起蒜舀。

可蒜舀送至嘴邊,卻忽然皺起眉。

這裡的水,很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