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風儘 滴水之恩(2 / 2)

山河筆 月熊熊 4920 字 11個月前

他們摸索著上前,看著那明顯被睡過卻空無一人的床板,疑惑道:“人呢?”

“跑了!”

一人率先反應過來。

那人低喝一聲,眼中倏爾閃過凶惡,他豁地轉身,目光在觀音廟四下打量一圈,可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就突然聽見外麵的街道上響起幾道雜亂不平的叫喊聲。

“牛三兒回來了!”夜下不知是誰高聲吆喝了一句。

“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那人又是一愣,“不行,咱們得趕緊過去!”

儘管此刻廟門已經大開,可對這些人來說,乍然回村的牛三兒顯然比不知所蹤的祁霽更有吸引力,廟中兩人對視一眼,緊接著不再猶豫,當即轉身而出。

窸窣腳步聲再次響起,可這次卻是漸漸遠了,祁霽縮頭藏在熟睡的裴環之身後,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確定門外再無動靜傳來,才終於舒出口氣,繃直的身子軟下去幾分,脫力似地半靠在裴環之的床沿上。

而在無人注意的地方,那隻緊握匕首的手也正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說到底,如今的祁霽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不論先前如何在朝堂叱吒風雲,可終究是被身邊人層層保護著,除了那些爾虞我詐的陰險算計,也從未跟人有過什麼直接正麵的衝突。

眼下真到了要跟人刀劍對峙的時候,即便隻是拿著把匕首唬人,心中也難免是要犯怵的。

而今絕處逢生,雖說是有驚無險,可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再來?為防那些人去而複返,祁霽思量片刻,又重新收拾起了包袱。

時至寅時,一天中最黑的時候。

裴環之仍沉沉睡著,祁霽背著包袱輕手輕腳地走出屋,方才那兩人走的匆忙,外麵的院門也隻是虛掩著,她悄無聲息地貼上去自門縫朝外張望,甫一抬眼便見外麵火光憧憧,不遠處一個較為寬闊的街口,更是密密麻麻地擠了不少人。

人群中閃過不少熟悉的麵孔,祁霽定睛瞧了片刻,果然都是這裡的村民。

村民正中是幾個看著年輕些的漢子,他們風塵仆仆,肩上扛著大包小包,被人群簇擁在正中,麵上滿是喜色。

“彆急彆急···都有都有···”

人頭攢動間那幾個漢子被圍在正中,一邊將手中東西分發給眾人,一邊出言安撫。

竟是在光明正大的分贓。

分明是群雞鳴狗盜的無恥之徒,如今卻被簇擁的像個英雄。

想著方才那二人對她的圖謀,祁霽目光落在正中那幾張年輕的麵孔上,心中冷哼一聲。

外麵人多眼雜,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

祁霽收回視線掩上廟門,片刻後還不忘小心謹慎地落下鎖。

從驛站忽聞父皇駕崩,到黃渠返京她孤身趕路,再到此刻身陷賊窩,祁霽背靠著院門,揉揉有些酸脹的眉心,須臾間還是覺得恍惚。

大康立國三百年,鼎盛時其版圖幾乎將九州全部囊括其中,可如今卻竟是這般支離破碎,瓦解星飛。

細細想來,乾元八年藩王作亂,就連鎮守邊關的大將都伺機舉旗自立,一時間民變四起,大康也就從那時起走上了下坡路。

那時朝野各自為政混戰不休,最甚之時竟有近二十股大小勢力林立。

乾元二十朝,活像個篩子。

這樣的亂世持續了十五年,直到一場大旱席卷而來,百姓苦不堪言,軍隊無力再戰,眾人這才偃旗息鼓,形成了這五邦一城的割據局麵。

而在這期間,大康皇室的嫡係軍隊破麟軍也在蓮花山脈全軍覆沒,從此大康所能依仗的,就隻剩魏蘭庭手裡的信陽軍。

或許這也是父皇為什麼要在臨終前執意送她出宮的原因:十五年前父皇以病弱之軀登上皇位,儘管那時歲不過而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必將是個短命的帝王。

再加上其膝下無子,日後病入膏肓,魏蘭庭不怕沒有能掌權的時候。故而與其明爭暗鬥地撕破臉遺臭萬年,倒不如韜光養晦靜待時機。

可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祁霽。

濟農變法讓祁霽在大康乃至九州都名噪一時,以當時各地百姓的反應來看,主持變法的康寧公主幾乎將一同南巡的明豫皇帝的風頭都壓了下去——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祁明的出世更加劇了魏蘭庭的緊張。

畢竟不論長公主再如何驚才絕豔,大康都從沒有女子登基為帝的先例——但幼子登基卻不是什麼稀罕事。

如今天子龍脈得以延續,屆時祁明登基,祁霽再從旁輔政,那他魏蘭庭可是叫花子丟猢猻,沒戲唱了。

坐不住的魏蘭庭終於開始有所動作,與祁霽朝上朝下幾番交鋒,期間你輸我贏各有得失,看起來祁霽似與魏蘭庭平分秋色,可實際上魏蘭庭最大的底牌,從始至終都隻是信陽軍。

若明豫皇帝能再撐幾年,等祁霽羽翼漸豐,未必不能與魏蘭庭有一戰之力,可如今他已是強弩之末,得此良機,手握重兵的魏蘭庭必不會坐以待斃等祁霽掌權,故而權衡之下,就隻有送祁霽出宮這一條路。

不然祁霽和祁明,一個都活不了。

夜色沉沉,一如籠在祁霽心頭的陰雲,一想到父皇做出如此決定時必是百般為難,再想到如今祁明正一人身陷內宮,祁霽心下五味雜陳,隻恨不能肋生雙翼,插翅飛回雍都。

而這邊今夜的槐村也格外熱鬨,牛三兒滿載而歸,光是瓜分戰利品就用了近半個時辰,村中人人抱了個滿懷,正歡天喜地的準備各自返回家中,噪雜的人聲中卻忽然響起一道清脆囂張的叫喊聲:

“喂,老頭兒,該上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