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矜貴的少女背在背上,裴環之剛站起身就覺出其間的不同尋常。
少女身姿溫軟,四肢纖細,筆直修長的小腿隔著衣料握在手中,就渾如一塊綿密細致的綢緞,柔軟非常更沒有絲毫的肌肉觸感,甚至叫人輕易就想到這雙腿的主人平日必定不常走動。
肩頸兩側悠悠垂下兩節手臂,被寬大的裙袖包裹著,蕩在空中,就更如兩彎婀娜的柳條,於無人注意處微微搖曳,袖口向上掀折幾分,露出半隻白玉似的手。
少女手指無意識地彎曲著,冰肌玉骨,看著白璧無瑕,可拇指內側卻突兀地起著個水泡。
裴環之盯著那水泡位置細細看了片刻,就突然記起昨夜被祁霽重金買下的那個黑沉厚重的蒜舀。
蒜舀窄小破舊,沿邊還坑坑窪窪的掛著缺,便是在槐村也沒什麼人用,若說唯一的好處,就是足夠厚實隔熱。
裴環之明白過來,就不由得啞然失笑:祁姑娘還真是玉一般的身子。
這麼想著,原本急著趕路的腳步就跟著放緩了些。
事實也確然如此。
從昨夜到今晨,養尊處優的康寧公主何時走過這樣長的路?未出宮時總有人照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說,便是出門,那也都是八抬大轎地抬著的。
而今趴在裴環之背上,雖說沒有輿轎寬敞,但卻好像更穩當了些,祁霽在裴環之的背上倚了一會,待足間的疼痛漸消,就也真的半回過頭,儘職儘責地看著山下動靜。
山下的槐村已在不知不覺中縮成蒲扇大小,人跡往來其中,就渾如一隻隻黝黑忙碌的螞蟻——雷家兄弟果真又帶著手下人折返了回來。
隻不過看這些人的活動範圍,雷老大顯然還沒想到槐村村民是跟著喬小橋進了山,看到這裡,祁霽心下放鬆幾分,目光一轉就突然看到槐村背後連綿的土地。
從山腰的方向俯首去看,槐村背後的土地幾乎能一直連到羌江,雖並不如何廣袤,但黑沉肥沃,用來養活槐村的幾百口人是絕不成問題。
可如今已是開春,那片土地卻沒有絲毫被翻動的痕跡,放眼望去,一片荒蕪。
“這裡遭了什麼災禍?”
祁霽想起昨夜裴環之發放的粥飯,和那些被餓的瘦骨嶙峋的孩子,她緩緩開口,目光就依舊停留在遠處的土地上:“都已經到了需要救濟的程度,為什麼不自己種糧食?”
裴環之扭過頭,聞言就跟著祁霽的目光看了眼遠處的土地,然後歎了口氣:“不是他們不想種,而是根本就種不了。”
彆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這個村子裡的人卻是晝伏夜出,沒時間耕種,土地自然是要荒廢。
“就為了躲避強盜?”祁霽聞言不由得皺眉,糧食乃生存之本,為了躲避強盜而荒廢土地,那就算不被強盜搶掠,也會被活活餓死,這簡直是本末倒置。
卻見裴環之搖搖頭:“祁姑娘有所不知,槐村是個鍛鐵村,這裡的人原來大多都是鐵匠。”
不是沃土是焦土。
冶鐵鍛刀,通紅的火爐炙烤大地,沸騰的鐵水灌進泥土,常年高溫令土壤結塊乾裂,就連附近的河水都泛著青黑,這裡早就不適合耕種了。
“可既是個鐵匠村,又怎會變得如此貧困潦倒?”
亂世割據混戰不休,雖說近些年在五邦一城的格局下漸顯安穩,可邊境卻依舊刀兵不斷,動蕩之中行情最好的,就是糧食和兵器。更何況冶鐵鍛刀,本就是個十分賺錢的行當,槐村既是個鍛鐵村,不說富得流油,至少也該衣食無憂。
背著祁霽走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裴環之先是四平八穩地邁過腳下的幾堆亂石,又小心翼翼地繞過頭頂的幾節枯枝,直到確認那些枯枝沒能掛了背上祁姑娘的頭發,才又接著道:“不知道祁姑娘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
“一斤鐵,十斤汗,一粒糧食金不換,千斤精鐵不如糧,嫁了鐵匠沒了娘。”
其實真要說起來,曾經的槐村在這西南地界,也算的上是塊香餑餑。
冶兵煉器,這確實是個人人豔羨的本事,槐村靠著這世代相傳的本事興家立業,鍛出的鐵器不僅能賣給芥子城,甚至還能賣給西康和景陽,而之所以遠在城外倚江而居,也是為了能吃下這三地的生意。
那個時候的槐村蒸蒸日上,最盛之時,每日光從村中拉出去的鐵器就有十車,甚至四年前,也就是明豫十一年,槐村短短兩個月就賣出了近十萬的刀兵鐵器,就連與之相隔群山的大康那邊也賣了不少。
可風光也不過就一兩年,好景不長,到了明豫十三年初,前來槐村的商人就日漸少了,槐村接不到鐵器生意,日子就也變得冷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