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晏前後去過兩次梵澤寺。
頭一回是聽聞寺中香火鼎盛,許願很是靈驗,於是他正兒八經地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寺中求姻了緣。差點被住持趕出來之餘,還被師妹蘇向蝶笑說,去和尚廟裡求姻緣,這不得孤寡一生。
第二回,就是盟中的王大哥被海寇所害,被梵澤寺佛醫所救的那一回。幸得佛醫相救,王大哥才多活了些時日,才能屍骨歸家園,為此聞人晏難得端正地去梵澤寺中道謝。
也是在那時,結識了“苦作”與“喜作”這對師兄弟。
算不得是多久之前的事,故而現在見著,聞人晏能一下認出他們來。
苦作目不斜視,一手比直,另一手把那原本還摔坐在地上的男子給提了起來,把人直擰得再次大叫了起來。怎麼都不像個慈悲為懷的佛子,倒像個冷心無情的屠夫:“把東西還回來。”
“你!你說什麼!我什麼都沒拿你的!”
男子這頭還在嘴硬,喜作已經滿臉春光笑意地上前,樂嗬著說:“你就快些乖乖地把東西拿出來吧,還能少吃些苦頭。我師兄雖目盲,但他感通明,武功高強,不是你這些小賊所能隨便招惹的。”
說著,他還一本正經地牽起男子的手,麵上儘是和善意,引著男的掌心往苦作好好穿著衣裳的半邊胸腹摸去,語氣輕飄飄地念道:“感受到了嗎?這可都是我師兄自個往身上釘去的,你能摸到多少顆,他就殺過多少人,你想做下一枚柳釘嗎?”
但凡在江湖上闖蕩過的,都聽過梵澤寺的盲僧苦作,每殺一人就會往自己身上釘一枚柳釘來自悔的典故,據傳他身上已有上百顆柳釘。
男子登時被嚇得一頭冷汗,手上直哆嗦著討了饒,從懷裡摸出來了一塊鑲玉木牌,遞給了喜作。
這木牌聞人晏與殷尋也有一塊,就放在馬車內的卷書冊邊上,是在摘星橋市上作登船用的船令。
摘星閣的閣主孫尹才腰纏萬貫,最是舍得妝點門麵功夫,即使隻是用於邀請賓客的船令,都會鑲金帶玉,光是這一塊牌子,就夠抵窮苦人家一年的口糧。
拿回木牌,喜作依舊一派喜笑盈盈,聽著男子說自己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受了人差使的自悔,點頭邊帶男子脫離自家師兄的魔爪,邊開始嘴皮子不帶停地跟男子講述起大承佛理,說希望他能經此一事後不再作惡,能悔悟自身,心向我佛。
苦作任由喜作把人牽走,麵無表情地“望”向著聞人晏,不等他開口問是否要一道坐馬車,便先一步開口道:“還望聞人施主記得你我約定。”
聞人晏聽罷,手上纏著韁繩雙手合十地朝苦作回了一禮,笑道:“這是自然。”
打完啞謎,苦作就順著喜作說話的方向一路跟著走了,動作不見半分遲緩,自如得讓人看不出來他是個盲人。
聞人晏聳了聳肩,回頭想與殷尋說聲要繼續行車了,讓他好些坐穩,就見殷尋不知何時已撩起了馬車的窗簾,眼見著苦作他們走遠,問道:“苦作大師俗名可姓崔?”
聞人晏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由感歎道:“阿尋可真聰明,什麼都一猜就中。”
先前聞人晏尋著機會,帶上圖紙與殷尋秉燭夜談,把先前未能詳細說的海寇事宜都給講了。
圖紙上墨跡還未乾透,顯然是臨時繪出來的。
“胡知雖說神秘,但如若揪住點尾巴,順著蛛絲馬跡往下探查,還是能琢磨出不少東西來的。”聞人晏當時指尖落在圖紙上,輕聲講述道:“我托父親查了宣州官冊,官冊上記錄有名但消失無蹤,且黥麵於左的,怎麼都隻能數出來三人。其餘的,不是還在牢中呆著,就是在服徭役,再者,就都是死人。”
第一張圖紙,是位女子相,光從畫像看,長得很是清秀,看著無害至極。
“她原名為劉金盞,曾為宣州一家地下錢莊的暗衛。據錢莊夥計稱,她會使得一手好劍,擅毒,擅偽裝,但因一次爭執錯手殺了自己的東家,殺完後並未逃走,而是等在原地,乖乖地被獄衙帶走,對罪狀供認不違,但黥麵入獄後不久,又逃獄而出,至今不知所蹤。”
“女子,應當不是。”殷尋思索道。
摘星橋市上那盜賊雖說做了偽裝,但男女腳步輕重,運氣方式等等都有所差彆,殷尋與那盜賊交手少說也有一盞茶的功夫,怎麼都不至於認錯那人的性彆。
“王大哥也說胡知是位男子,故而這第一位,當可排除。”聞人晏在劉金盞的畫像上點了點,便把圖紙從桌上抽了起來,扔到一旁的炭火盆裡燒掉。
劉金盞畫像下壓著位男子畫像,是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這第二位嘛……”聞人晏轉手拿起一旁的茶壺,認真地將茶水沏好,一手將茶盞推到殷尋跟前:“阿尋喝茶潤潤喉。”
殷尋沉默著握盞飲了一口茶,碰撞間,水珠落到他的指尖,帶來些許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