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辛勤搬運的過程中,恰好看見周溫文正將西裝的袖扣扣齊整。
“粗去咩?”他問。
“嗯。”周溫文應了聲,沒太在意小朋友的主動問話,將筆記本收入公文包,起身就要跨步離開。
與太環的合作項目在兩方共同推動下進展得很快,現今臨近收尾階段,他想著今天也沒彆的事,就打算回公司做最後的落實。
可步子還沒邁開,付浩然就一把揪住他的衣角:“不似生辰咩?”
付熙家向來注重傳統,生日基本隻過農曆。但周溫文連自己新曆的生日都記不清,更何況農曆。經付浩然提醒,他打開手機日曆一看,才知為何李秘書今天特地給他空出了行程。
“我生日不重要,你在家好好陪熙哥吧。”
付浩然:“為什咩?不慶祝?”
他知道付熙為了給周溫文過生辰,暗自準備了很多天。
周溫文半開玩笑道:“因為我得去給熙哥掙錢,就不用特地慶祝了。”
這話給正要回房間的付熙聽見了,他臉上的笑意一瞬消失無蹤,積攢已久的怒火像膨脹到極致的氣球,忽地被這麼一件小事紮破,“嘭”一下炸開:“我自己沒錢嗎?需要你給我掙?”
“你是把我當成隻能受你供養的廢物嗎!”
“我沒有!不是……”周溫文被付熙突如其來的怒火給砸得一臉懵,反駁道。
“不是?那你是打算賺夠了本錢就跟我離……”聲音猛地刹住,付熙總算想起屋內還有第三人存在。
他忙收斂起自己的臉上的神情,蹲下身,與付浩然溫聲道:“對不起,嚇到你了,爸爸和爹爹有事要處理,浩然先自己到客廳玩一會,好不好?”
付浩然確實被嚇得不輕,他對很多事總不太敏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麼就發展成這樣。隻隱約意識到,現下並不是他該打擾的時候。
他依言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離開,帶上門。
待房門徹底關上,付熙的視線才重新投向周溫文,眼中蘊著罕見的冰冷與失落,這讓周溫文感到慌張,開口道:“我從沒想過要和你分開。”
他亟需解釋,想說明白前因後果,卻又無法在短時間內將話語捋順:“熙哥,你很想家不是麼,先前就有人跟我說過,說浩然可能是你為了跟家裡和解,所以找人……”
“你什麼意思?”付熙即刻反應過來,冷笑道,“懷疑我?好,很好……怎麼著?是需要我去給你弄一份DNA證明麼?”
周溫文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種假設很無稽,一直都相信你,我……我是不相信自己。”
他知道付浩然就是從孤兒院收養的普通孩子,他始終在擔心的,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渴望親情依靠的付熙會怨,會恨,會難過,會離開,會當真被逼得做出那些人假設的惡劣事,
他在意的是“和解”,讓付熙背離父母這件事,從很久以前就像一根刺紮在他的心口:“我隻是……怕配不上你。”
付熙:“就算是編也編得像點,我們一起快八年了,你說這?”
周溫文搖頭:“我知道你喜歡成熟的人,以前也有更優秀的人追求你……所以我害怕,擔心你回過神來,發現我根本不配……”
初識時,他還隻是個成天打架鬥毆的混混,而付熙則一直都是被眾星捧月的付家少爺。
成長環境而刻在骨髓裡的不安全感,並未因歲月而消磨,反而在不斷發酵,但他不敢將自己的想法透露給付熙半點,他的不安帶來過不少麻煩,引起過不少爭吵。
周溫文用手抵住額頭,孤注一擲道:“我怕一個不留神,就會讓你想起我當初的混賬樣。”
“什麼混賬樣?是你將我關到郊外的屋子連續一個月,每天隻能看見你一個人的事;還是你以為我跟童茗有什麼,一時衝動把他給打了,害得我在他麵前當了好幾年孫子的事……”
說著,付熙竟漸漸平和了下來,塵封的過往被翻了開來,讓他再次感受到當初那份青澀又倒黴的情感。
“你知道嗎,不隻有你會害怕……”
他何嘗不在怕?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關係陷入僵局,共同話題越來越少,互相陪伴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不明白從前這麼黏糊自己的人為何漸漸變得冷漠,止不住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失去了魅力,是不是看人看走了眼。
付熙做不到什麼話都往外說,顧忌很多,需要維持自己的體麵,反複說服自己不應矯情地要求太多對方的陪伴,又反複地做出彆扭的暗示。
周溫文眼眶一紅,長久的沉默後,啞聲開口:“我跟你父親對賭了……他說隻要我能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能證明你沒選錯人,就可以讓你回家。”
“……所以你繞了一圈,其實就是要說這個麼。”
付熙險些被氣笑,他深吸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比起孩子氣,我更不喜歡你對我隻有退讓,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人,不能隻有你在照顧我……”
他才知道周溫文的“敏感期”從未結束,他自以為給足了伴侶安全感,卻從未直白地告訴對方,他們是兩情相悅。而周溫文又無法像以前一樣采取強硬的手段來接近他,於是在各自逃避中,變得疏遠起來了,陷入惡性循環。
分明年長了對方幾歲,可付熙處理起兩人的事來,他與周溫文一樣,從來不成熟。
……
因為語速太快,有彆於他們平常與付浩然說話時的刻意放慢,還隔著道門,所以付浩然聽不大清,也沒仔細去聽付熙和周溫文後續的話語。
他收了收手臂,自己將自己抱得更緊。
付浩然從來隻想讓願意接納自己的所有人因他的存在而開心,而不是擔憂、苦惱和爭鬨。他在懼怕,怕……如果他給人帶來的是不悅,就會失去留下的價值,就會被遺棄,被驅逐。
他低下頭,將自己的視野藏進兩臂間,任由寂黑將他籠罩,任由潛藏於內心深處的怯懦小人張牙舞爪地宣示自己的存在,並將他一舉推向萬丈深淵,驅使恐懼將他吞噬殆儘。
就在此時,腕上智能表倏忽耀出光亮,又緊隨短促的一聲“汪汪”,一瞬將付浩然從深淵下拉回到現實來。
他仰起頭怔愣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去點液晶屏上彈出的消息框,聽見紀寒平靜而溫和的一聲“我在你家門外”。
白癡麼,哪有人會叫著彆人的名字發錯語音。
麵對著樓上鄰居家緊閉的大門,紀寒抹了抹額汗,無奈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