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浩然怯生生地從門縫裡探出一個腦袋,又轉回去瞄了一眼付熙他們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問:“小紀怎咩過來啦?”
紀寒目光落在麵前人的臉上,不同於智能手表裡,付浩然的眼眶不見紅,隻是看起來沒太多精神,像株蔫了的小草芽。
“徐姨她做了點心,說是想讓你也嘗嘗。”
徐姨是以前在紀家老宅照顧紀丹揚長大的保姆,五六十的年紀,按理說早該退休了。
但她兒子早幾年為了所謂的“賺大錢”被人騙到邊境去,徐姨托了不少的關係,求了少人,曆經千難萬難,才把人沒斷胳膊斷腿地撈了回來,但半輩子積蓄都給掏空了。
紀丹揚怕她日子不太好過下去,故而回國後,就又把人請家裡來做飯了,付浩然見過幾次,所以還算認識。
為了方便照顧與收拾,平常在家,付熙都是讓付浩然提前吃飯的,所以現下確實到了他的飯點。被紀寒如此一提及,肚子立即不爭氣地“咕嚕”了一下,把他出賣了個徹底。
他忙捂住肚皮,無聲命令道:不要叫了。
同時抬頭朝紀寒笑了笑:“謝謝小紀,不用惹。”
“就在樓下,不會把你拐了的。”
紀寒往前湊了半步,很是強硬地伸手拉住付浩然的手腕,虛咳了幾聲,說道:“而且我是費勁辛苦走樓梯上來的,走得頭都暈了,付哥,你不會想我白累一場吧?”
付浩然想起紀寒咳起來時那撕心裂肺的病弱樣,又覺得此刻的紀寒確實有那麼點臉色發白,心一下揪了起來:“真的?”
假的,他又不是不會按電梯。
紀寒臉不紅心不跳地點頭:“我騙你做什麼?”
哪怕是這麼假的理由,付浩然也還是被唬得當真良心不安了起來,他又回頭看了眼屋內那扇緊閉的房門,與那年阿叔離開時,緩緩閉上的院門相疊。
要說有哪裡不同,僅有腕處那從另一人掌心傳遞來的熱。
紀寒用上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力氣,拉了拉麵前這猶豫不決的小朋友,帶著他將步子踏到門檻之上,像不久前對方將自己拉離危險般,將他拉離這場突如其來的恐懼中。
成人的手掌剛好可以將另一位成人的腕部包住,而小孩雖手掌未經發育,要小上許多,但也同樣可以握得住同齡人的腕。
相似的年齡讓一切安撫變得匹配,遞送隻有他們兩人才能懂得溫柔與勇氣。
渾然不知,彼此都是對方眼中年幼的、且需要得到庇護的小屁孩。
下樓費不了多少功夫,一回到家中,紀寒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端了兩碟點心出來,是幾塊水晶糕。
看著對方笑嗬嗬地說了聲“謝謝”,他又想起初見時付浩然掉眼淚珠子的情景,盤腿坐在一邊,儘可能地溫聲道:“我覺得……不想笑就彆笑,想哭就哭,強打的精神不如不精神。”
付浩然小口咬著水晶糕,搖了搖頭,認真地回道:“哭……不吉利的,男子漢,有淚不輕彈!”
紀寒:“哪學的封建俗語,就算是要給機器錄入情感模型,都不會挑這種理念了。”
“情感模型?”付浩然歪頭不解,隻知道紀寒在反駁那些根植在他思維每一處的理念,倒沒有多抗拒,畢竟自從來到這麼世界,他的許多觀念都在受到衝擊,也增長過不少見聞。
他又咬了一口水晶糕,椰奶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果腹之餘也滿足了口舌之欲。
“就是把人的喜怒哀樂和各種想法植入到對應機械上,讓這些用零件拚湊出來的仿生人看起來跟活人一樣,與其他人進行交流,便利生活。”
“機械,仿生人……”又幾個聽起來極其陌生的詞彙,付浩然感歎道,“小紀好厲害,明明介咩小,懂得,比我多多。”
“比你少可就完了。”紀寒在一旁撥了撥他手邊的地球儀,指尖順著赤道一路往外揮去,最後定在某一個點上,擬成他最後被派遣抵達的地方。
他心想,果然對著付浩然這種小孩說這些怪誕的話,對方也不會覺得奇怪。
麵對“懂得多多”的紀寒,付浩然又問:“小紀,什麼是測迪恩誒?”
即便沒有去仔細去聽吵架的內容,但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他還是會一個激靈,將注意落在不遠處的話音上,聽進去星點片段,也記下了這星點片段。
“就是測脫氧核糖核酸,取樣一個人血液、毛發或者口腔細胞等進行監測的一項技術……可以用來進行法醫鑒定,或者做親子血緣鑒定之類的。”紀寒快速地解答道。
前麵的部分付浩然是一個字都沒能聽懂,紀寒簡直如同說的都是些他無法觸及的詭道天書。隻有最後一句,讓他大概明白,其實就是拿小刀喇手指“滴血認親”的替代方法。
是要把他送去給誰做“滴血認親”嗎?
“血緣呀,很重要呢……”付浩然低頭,茫然地訥訥道。
紀寒還在撥玩地球儀的手一頓,想起前幾天紀丹揚在他麵前提及的事,主題是一家孤兒院曝出的慈善醜聞。
而這家孤兒院,正是付熙托好友童茗調查,以及付浩然從前待著的那一家。
付熙向來有資助的習慣,且一般都是專項捐助。為了確保專款專用,會要求負責執行的工作人員對善款做預算申報,列好每一種品類的明細,且在購買時,也會要求購買雙方提供簽訂購銷合同,以及進行事後的照片留底。
可即便這樣,還是有不少空子可以任人鑽。
比如本該用於購買嬰幼兒奶粉的款項,被模糊成了普通的牛奶或酸奶,在孤兒院擺拍過後,就拿去工作人員親戚家的小賣部進行二次售賣;比如本該用於啟蒙學習材料的款項,被挪去避稅買了好幾雙限量版球鞋,而後用虛假的條目來填平……統共算起來,真用到孩子們身上錢,不到原來資助的十分之一,把付熙氣得不輕。
“沒辦法取證他們以前有沒有打罵過小孩,但都能乾出克扣的事了,人品就那樣。”
紀丹揚還惦記著紀寒最初說討厭付浩然的事,她當時告誡道:“我說這個呢,是希望我們乖巧懂事的小寒寒,既然跟人浩然是同學,是朋友,就不要亂嫌棄和欺負人哦。”
結合著先前付浩然嘀咕的話,紀寒手方向一變,轉而去扣了扣付浩然的手背:“我給說個故事吧,關於剛剛說到的,仿生人的故事。”
“好呀!”付浩然歪頭,他雖然還是不太了解仿生人是什麼,但不妨礙他喜歡聽故事。
“我以前認……知道一個人,他在戰事中,失去了雙腿,並且因為異變感染,沒辦法裝上假肢。”紀寒緩緩開口。
付浩然以前也見過一位軍士,在遞送戰報時,被叛軍俘虜砍斷了雙腿,一腔報國誌付諸東流,後生無為,隻能日日去看雜技表演,以此來掃蕩心底鬱氣。
他咽下口中的水晶糕,小心問:“那他後來好了嗎?”
“很難評定好不好,他後來用補償款去訂了個仿生人來陪自己生活,但倒黴地被黑中介給騙了,花重金買回來了一個‘殘次品’,那個仿生人沒有設置服從指令。”
紀寒指了指自己的智能表:“服從指令,就像我先前教你設置模塊一樣,是一個仿生人的初始人格,會讓他們默認自己需要服從主人。但沒有服從指令,就意味著……那位仿生人可能會因為它的‘人類情感’,而對主人產生排斥與厭惡,並最終催生暴力襲擊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