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所有純血統家族的晚宴都喜歡遵循上個世紀的傳統還是單單紮比尼一家尤其偏愛老式的禮儀,西奧多莎在下午三點便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肯定是廚房。”西奧多莎在事後如此回憶,“珠兒身上一股烤肋排味道。”)的家養小精靈珠兒帶回客房梳洗。彼時她和布雷斯剛從收藏室裡出來,隻能匆匆抱著那條綠裙跟他簡短地道了個彆,然後跟在珠兒身後跑——它一邊跑一邊哭叫,西奧多莎隻能從含含糊糊的字眼裡裡摸索出“那些小姐們三點半就要來了”和“西奧多莎小姐不能錯過下午茶聚會”,以及更多的對它本人的咒罵:西奧多莎在進入房間後快速命令珠兒在紮比尼家居住的兩個月裡都不準自殘或者用腦袋撞一切東西,成功製止了珠兒打算撞床柱子的行為。好在,珠兒嗚咽著給她折騰頭發的同時,紮比尼夫人派遣的兩個家養小精靈也來到了西奧多莎的客房裡,幫著整理那件綠裙——它們懇求諾特小姐先試試裙子,然後用那些奇特的小精靈魔法將裙子變得更加熨帖合身。珠兒正在替西奧多莎找一個發飾——它知道西奧多莎要散著頭發後便執著於找一樣發飾點綴她的頭發。後者有些不習慣地晃了晃腦袋,正巧看見屋內的香檳玫瑰有些蔫了。
“那些花怎麼樣?”西奧多莎眨了眨眼睛,“雖然有些蔫了——不過用一點魔法可能就……哦,謝謝——彆磕頭!站起來!”她接過家養小精靈遞給她的花朵,無比順口地讓它們繼續工作,而不是以頭搶地。
她大約晚了十五分鐘來到供年輕小姐們休息的休息室——好在裡麵沒有太多人:她認出了一位曾經跟她一起參加“霍格沃茨女權改造俱樂部”的學姐——儘管西奧多莎根本不想去,但無奈當時潘西強硬地拉上了她們整個宿舍的人,去給亞克斯利小姐“捧場”。帕金森小姐在當時甚至拋棄了她和米裡森的私人恩怨,儘管後者顯然隻是為了去看笑話。但是她記不清這位學姐的名字——梅林,西奧多莎想,試探性將視線轉向另一張沙發:她看見一身黑色絲綢長裙外加全套銀色首飾的潘西·帕金森斜倚著沙發,此刻正好結束與另一位女孩的對話,恰巧回頭看見了西奧多莎。
“多莎,快坐過來。”出人意料的是,向來跟西奧多莎沒什麼話好說的潘西忽然甜膩膩地叫了她的昵稱,甚至主動直起身子,提著裙擺給她讓出了一片座位。西奧多莎疑惑、不解地被她邀請到了身邊坐下,下一秒,潘西便開始對著她噓寒問暖了起來:“我還沒來得及慶賀你的生日呢,隻能先送上一張邀請函淺淺表達我們帕金森家的祝願。”
西奧多莎不自在地動了動:“非常感謝。”
奈何潘西也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頗為熟絡地拉近了一些距離,同時打量著西奧多莎身上的綠裙:“我們家想要在一周後邀請你來帕金森宅小住,我們還可以一起去給你挑禮物——哦,你不用急著回信,如果我們現在就談妥了,也免了那些繁文縟節的東西,不是嗎?”
她雖然笑著,但笑容裡蕩漾著一股咄咄逼人,就像她胸針上那條蜿蜒的蛇與她手臂上套著的幾個蛇形手鐲一樣。西奧多莎下意識想要避開潘西的視線,但又反應過來她越避開視線,潘西的視線也會越可怕,索性落落大方地看了回去:“我真的很感動你們家會這麼有心,潘西——可是……”她微妙地頓了一兩秒,語氣雖然有些僵硬,但外界一向覺得諾特小姐高傲冷漠,“可是紮比尼夫人已經邀請我在這裡過完這個暑假了……”
帕金森小姐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正欲開口,卻見西奧多莎不慌不忙地繼續補充:“紮比尼夫人說,我母親也曾經在紮比尼莊園居住過……現在我父親的情況你們也都清楚,諾特莊園自然也是……嗯,所以真的很感謝你們家的好意。”
潘西勉強笑了一下,大抵是發覺對方的理由好似滴水不漏:諾特小姐直接搬出了父母兩座大山,再邀請她的話便顯得自己和帕金森家冷血無情了。況且這樣也還好——她打探過消息,知道伯斯德家與馬爾福家(還有那個窮鬼格林格拉斯家)都向這位新晉的諾特孤女遞出橄欖枝,邀請她去莊園小住。潘西不想米裡森·伯斯德這個蠢東西的家族沾了諾特的光,也不想西奧多莎·諾特在馬爾福家與德拉科朝夕相處。如果她注定去不了帕金森家,那待在紮比尼家也恐怕是最好的選擇:布雷斯·紮比尼跟西奧多莎·諾特,她想,要想發生什麼早發生了,不至於等到現在。更何況紮比尼家也不可能跟諾特家聯姻——布雷斯不是要娶嘉德麗雅·亞克斯利了嗎?潘西微微皺起眉頭,試圖回憶亞克斯利小姐和自己的通信——嘉德麗雅好像提到過她的爸爸有意向將她嫁給克裡斯托弗·亞克斯利的繼子,以此讓兩家人親上加親。但是布雷斯·紮比尼本人在男女關係上足夠臭名昭著:她記得布雷斯好像還在跟一個拉文克勞女孩談戀愛來著?不過紮比尼先生向來習慣在學期中或者學期末跟女孩分手,說不定現在已經分了。這樣什麼都不會改變,她想,哪怕諾特在紮比尼莊園呆上兩個多月。
想到這兒,潘西便舒展眉頭,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她替西奧多莎引薦了同樣一身黑裙的克米裡亞·特拉弗斯小姐——那位跟她們一起去“霍格沃茨女性聯合集會”的學姐。西奧多莎一麵跟這位看起來不好相處說起話來也不好相處的特拉弗斯小姐互相寒暄,一麵暗暗希望快點再來個人。好在梅林在這個時候確實很眷顧她:米裡森·伯斯德一身黑色的薄紗長裙,裙擺上點綴著羽毛與蕾絲,還有不少細小的珍珠。她氣勢洶洶地進了門,並且對著潘西和她的黑色絲綢長裙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彆來無恙,帕金森小姐。”
“沒有您這麼準時,伯斯德小姐。”潘西一抬下巴,目光掃過米裡森的珍珠項鏈與珍珠耳環,停在她拎著的貓咪形小包上,“我還以為你會帶上你家那群煩人的小貓咪一起來呢。”
“喔,小貓咪可不喜歡跟某些人共處一室,所以我體貼它們,讓它們在家呢。”米裡森皮笑肉不笑,在轉向西奧多莎時卻如同變臉一般,神色多了幾分真誠,“多莎,好久不見——我還沒來得及慶賀你的生日呢。你瞧我們家,就忙著發邀請函,上麵的祝福聽著就怪文縐縐的。”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西奧多莎的另一邊,讓西奧多莎感覺自己像是被兩塊黑麵包夾住的生菜,“喏,這是禮物。”她從黑色小包裡拿出一個長條形盒子,看了潘西一眼,當機立斷地打開盒子:藍絲絨墊子上是一枚用碎鑽拚成的藍眼睛小貓掛墜,下麵有著長長的鏈子,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哇。”西奧多莎下意識覺得這隻小貓有些出乎意料的可愛,而米裡森毫不猶豫地視作稱讚:“我就猜多莎喜歡——這是可以安在書簽上的鏈子,多莎喜歡看書,那麼往鏈子下麵安上一個書簽就能用了。”她如此說完,挑釁般對著潘西淺笑,“帕金森小姐覺得呢?”
潘西的臉色早已有些難看,卻還是深吸一口氣,表情變得優雅又富有魅力:“倒是很符合你們伯斯德家的風格——奢華的鏈條,跟你們家造的船和鐵路一個模樣。我知道你肯定好奇帕金森家給多莎的禮物是什麼:隻可惜國際飛路網延時了,禮物還沒送到。不過無妨,我會第一時間送到紮比尼莊園,交給多莎的。”她刻意加重了“紮比尼莊園”的音,滿意地品味米裡森臉上一瞬的驚詫。
“紮比尼莊園——多莎是打算在這裡小住?”米裡森穩住了情緒。西奧多莎剛想開口,手裡卻被米裡森塞了盒子,而潘西如同西奧多莎的喉舌一般搶先一步:“是一整個暑假,紮比尼夫人都已經和多莎說好了,難不成你還要和紮比尼夫人犟嘴嗎?”她捂著嘴,做出一副想笑的模樣,“客人家這麼對主人家不好吧?”
米裡森隱晦地翻了個白眼,再次詢問西奧多莎:同樣的,潘西很樂意替西奧多莎傳達她剛剛給帕金森家的婉拒,隻不過替她更換了主語,把伯斯德家的邀約也推掉。米裡森看起來很想發脾氣,但又礙於此時身處的場景,便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能氣哼哼地扭過頭。場麵一片死寂,鬨得西奧多莎都恨不得把鐘調快,讓大家趕緊進入用餐的環節,而不是在氣氛尷尬的房間裡乾坐著。
或許在厄運方麵梅林確實很眷顧西奧多莎:正當她打算找個理由逃跑時,第四位客人也來到了屋內——達芙妮·格林格拉斯一襲淺藍色的長裙,一進屋便看見自己的三個舍友擠在一張沙發上,頓時有些疑惑地皺起眉頭。而不知道是不是西奧多莎的錯覺,潘西和米裡森一看到達芙妮,竟心有靈犀地一人一邊摟住西奧多莎的手臂——她們三個頓時被連在一起,看起來特彆滑稽。
“你們這是……”格林格拉斯大小姐一時語塞。好在潘西和米裡森很快都做出了行動:前者摁著西奧多莎的胳膊,將她釘在原地。後者站起身,親親密密地與達芙妮打招呼,然後將她引到了另一邊的沙發椅上。西奧多莎竭儘全力去忽視米裡森過於熱切的語調,隻感覺達芙妮同她一樣招架不來這種情況:格林格拉斯家族的大小姐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看她也不是,不看她也不是,最終隻得對著西奧多莎和潘西頷首,然後端坐著應和米裡森的寒暄:“感謝你的好意,米裡森,我也很高興在這裡看見你。”
“阿斯托利亞小姐今天也來了吧?她可是我見過的最優雅動人的淑女,可謂是該鑲嵌於王冠上的一顆明珠。”米裡森好像刻意拔高了音量,而潘西在她們二人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小聲咕噥了一聲什麼,西奧多莎懷疑那是一句臟話。在場的其他女孩們聽見“阿斯托利亞”這個名字時,居然不約而同朝著米裡森和達芙妮的方向看去——就好像那不是格林格拉斯二小姐的名字,而是一隻罕見的獨角獸幼崽的名字一樣。
達芙妮的臉頰被這些視線暈染上了淺淺緋紅,但她還是儘力無視掉那些視線,優雅得體地回答米裡森——儘管她的語速比起之前有不明顯的加快:“您過獎了,米裡森——利亞還是個小女孩呢。”
潘西這時忽然開了口,聲音有些尖銳:“我倒是不覺得,達芙,你妹妹已經快16歲啦。”她露出一個堪稱完美的假笑,“我們都已經18歲了,親愛的——我聽說你父親拒絕了瓦塞家的提親?那可是太可惜了,據說瓦塞莊園每個房間的壁爐整個冬天都不停歇,爐火劈啪作響,就像他們家堆在古靈閣的金加隆一樣——哦,達芙,你也很懷念這種聲音吧。”
達芙妮的臉色有些蒼白——她側過頭看向潘西,嘴巴抿成一條線,灰藍色眼睛裡閃爍著憤怒的情緒:周圍的竊竊私語無疑助長了潘西的囂張氣焰。後者斜睨著達芙妮,唇角綻放出一個很可人的笑容來——毒蛇般的笑容。
西奧多莎即使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也知道潘西在暗示什麼:格林格拉斯家族式微,據說連冬天的柴火也有些擔負不起——雖然她的舅舅艾德裡安在信裡的原話是他們這一窩綠草*遲早會因為窮被凍死。眼下潘西這麼一諷刺,鬨得達芙妮沉默著跟她對峙,臉色十分難看。之前還挽著她的米裡森眨了眨眼,可能還在斟酌字句。
“哦,潘西——這不是顯而易見嗎?”西奧多莎在一片寂靜裡突兀地開口,發覺達芙妮有些不滿地望向她:她在心裡給格林格拉斯大小姐道了個歉,然後繼續道:“每個人在夏天時都會懷念冬天,你我不都一樣?”她見潘西挑起一邊的眉毛,忽然福至心靈,隨口扯出來一件小事,“我們四個二年級時,你好像也在夏天懷念過馬爾福莊園的壁爐劈啪作響,很好看,並且吵著在冬天去他們家過聖誕節?”
潘西·帕金森有一瞬間的表情像是要把她吃了:但米裡森·伯斯德難以掩飾的噗嗤一聲笑聲替西奧多莎解了圍——伯斯德小姐興致勃勃地模仿著當年的潘西的語氣語調,周圍的小姐們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紛紛低下頭捂著嘴,像是在掩蓋她們的竊笑。潘西看起來氣的不輕,惡狠狠地瞪著西奧多莎,然後又瞪回達芙妮和米裡森,就好像這是一出未經她批準就上演的滑稽戲。帕金森小姐最終選擇把氣撒在家養小精靈的頭上:前來宣布晚宴開始的家養小精靈被盛怒的潘西踏著高跟鞋踩了一腳,便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潘西一甩裙擺,昂首挺胸地第一個離開了會客室,留下後麵的姑娘們三三兩兩地發著愣,然後跟上她的腳步。達芙妮好像對於家養小精靈的處境有些不解,試探著要開口,卻被米裡森勾著肩膀離開。西奧多莎一個人落在最後——她沒有什麼認識的小姐,加上這個家養小精靈磕頭的架勢讓她想起珠兒:雖然珠兒隻是一個奴仆,但是這樣的磕頭太損耗家養小精靈了,更何況西奧多莎還有一小部分的權力……
“我命令你,停下。”她小聲說道,沒去看那個家養小精靈的模樣,隻是聽見它不再用腦袋砸地板,“然後,呃……去跟著紮比尼少爺,讓他給你安排工作。”
那個家養小精靈極其迅速地消失——梅林啊,西奧多莎想,一個家養小精靈的幻影移形能力都比她厲害。但會客室的鐘聲喚醒了她的神誌,於是她提著裙擺,儘量優雅地跑了出去,跟在那群姑娘的後麵來到了宴會廳:沒人會注意她,這很好。
她悠然自得地混入人群中,繞過那些交談的淑女小姐,躲開那些閒談的夫人太太,隻想著紮比尼家的宴會廳確實很大,大到她甚至找不到人手一杯的香檳酒或是雞尾酒是從哪兒拿來的。她甚至看見了克拉布和高爾——這對肥碩的男孩將自己塞在黑色的禮服長袍裡,讓她很擔心長袍的扣子會不會崩開線。克拉布和高爾難得沒在大口吃蛋糕或是甜品,而是拉著另一位同樣一身黑袍的男孩發出一陣稱得上聒噪的笑聲,然後猛拍那個男孩的肩膀:“再說說,哈珀*,再說說!”
西奧多莎努力裝作自己是一個背景板,小心翼翼地挪到宴會的最邊沿,然後很湊巧地發現一個與她一樣行跡詭異的男孩:黑發藍眼的男孩並沒有和那些純血統少爺一樣執著於黑色的禮服長袍,而是披著簡單的灰藍色外袍,裡邊是乾練的黑色襯衫與同色的長褲,倒顯得他手裡的葡萄酒的顏色在燈光的流光溢彩下更加美麗。或許是西奧多莎盯著葡萄酒的眼神過於熾熱,也可能是同性相吸,那個男孩也看見了她,但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上前問好,而是捂著酒杯口往後倒退好幾步,恨不得消失在窗簾後麵。
“我有那麼可怕嗎?”提著綠裙的少女歎了口氣,然後發現那個年輕男孩最終乖乖站著沒動。他們倆對視,無比尷尬,然後慢慢走近對方——西奧多莎努力回憶他叫什麼名字,但是……
她想不起來,她好像見過這個男孩,可是她不認識他。男孩抿著嘴,好像很糾結要不要開口說話,最終,大抵是被尷尬的氛圍折磨的快要發瘋,他終於張開嘴:“瓦塞*,諾特小姐。”
“……噢。”西奧多莎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前麵那個“瓦塞”不是什麼異國語言的問好,而是在介紹他的姓氏。瓦塞,這個姓氏好耳熟——梅林,西奧多莎尷尬地扭過頭,那不是潘西剛剛大肆宣揚的“冬天的壁爐很溫暖”的瓦塞嗎!
“我認識您。”小瓦塞有著一張過於溫和的臉,“雖然我們並未見過麵,但是您的成績很優秀。”他有些泄氣地說好了這句話,然後出於禮貌看向西奧多莎,等待她的回話。少女沉思著,斟酌著詞句:“我聽說過您,瓦塞先生——雖然我們確實沒見過,但是,呃,我有幸聽過某位小姐讚揚你家的壁爐。”
瓦塞露出了一個有些不太社交禮儀的笑容,格外認真地端著葡萄酒杯:“聽起來像是裹著恭維的嘲諷——這是可以說的嗎?我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看起來很容易鬨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