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放著他的安樂椅——維安臨終前送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
維安是他過去的一個筆友,他們做了五年朋友,是公爵幼時唯一可以交以真心的人。可這終究抵不過有心人的算計,他死了,死前將自己最後的財產全都贈與了多米尼克公爵。
“不要為此傷感。”他當時微笑著對公爵說:“這對我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你應該為我高興。”
他那對試圖向上攀爬的投機者父母則痛徹心扉。
多好的跳板啊,就這樣消失,不知何時他們才能把握住下一個。
貴族間少有真心,哪怕枕邊人也不過是逢場作戲。
“管家,你去找人調查那位未婚妻的情況。”公爵蜷縮在安樂椅上,內心勉強得到幾分許慰籍,“我累了,彆讓任何人打擾我。”
“可您的信還沒寫完,信使還在外邊候著呢。”
“讓他在這休息一段時間,就當是我的仁慈。”
他需要段時間好好調整情緒,以免做出衝動的行為。
“我明白了,大人。”管家向他鞠躬,然後拿來塊毯子蓋在他的身上,見他沒再提出要求後才離開。
一種淡淡的荒謬感逐漸將公爵侵襲,憤怒過後的失落與乏味令他回想曾經看過的書——沒用!即使這能安撫精神的文字初見時有多震撼,血肉的感官卻總是最真實的那個。
厚重的窗簾遮住通向外麵的世界,隨太陽的落下,整個房間逐漸被黑暗籠罩。
不知道在黑暗中等待了多久,客廳再次被人打開,男仆們鋪好桌布,端著盤子,點燃蠟燭,拉開窗簾,並將刀叉與洗手盆,包括手帕等需要用到的物品一一排列在桌上。
公爵始終沉默著。
管家知道,他看上去很難接受這件事,但在幾日後,他會恢複先前平靜規律的生活,不見任何陰霾。
或許這是爆發的前兆,又或許他真的認命了?
和管家過去觀察到的一樣,後來那幾天公爵外出的頻率增加,像是漸漸接受了這件事。
“她是怎樣的?彆告訴我,她喜歡高聳的假發,並把自己勒成蜂腰?”公爵對此很關心,並追問過很多次,“我迫切想知道有關的消息。”
“大人,我們的消息不算靈通,”管家窘迫地說,“但我覺得,修道院裡長大的女士大多是純潔的。”
“純潔?不,意外總是那麼多,誰知道她的父親是怎麼想的?畢竟法律規定,他們有權將家裡的女性在不經過國王的允許下驅逐。誰知道會不會是為了掩蓋醜聞,把女兒塞進修道院好好培養。”
公爵的看法十分悲觀,因為他看不見任何好的希望,“希望我未來的妻子不是狂熱追求流行之人。要知道,我並不喜歡那些花錢花得多、除好看外再無其他有趣之處的宴會。”
對貴族來說,宴會不僅是娛樂,還是種展示的手段,無論是對才能還是權利、財富的。
如果沒人邀請你,就代表你被邊緣化,是很不妙的前兆。
管家想說點話,但男仆的敲門聲打斷了這一切。
“進來,什麼事?”
男仆推開門,趕忙說:“大人,您的信到了。其中一封是您囑咐的,另一封則是署名塞勒的人寄來的,它們都印有鬱金香紋路。”
說完,他將呈信的木盤的雙手奉上。
書桌前的公爵沉思了一會兒,朝著管家揚揚下巴,示意他把信拿來。
“大人,陌生信件是危險的,信封檢查雖然沒問題,但信紙出於隱私是不會查驗的,請您帶著手套看吧,總比直接接觸它們要好。”管家苦心勸道。
“你太謹慎了!”公爵搖搖頭,“這完全沒必要。”
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戴上管家遞來的白手套,拿開信刀小心切掉覆在封口的紅蠟。
公爵取出裡麵的信,看清信紙上的內容後,忽然有些感動。
“親愛的多米尼克,在聽說你的遭遇後,我很遺憾,並感到十分痛苦,因為我身為朋友卻沒能給你任何幫助。但我想,你對你未來的新娘肯定不想一無所知,直到婚禮才了解到對方的容貌與談吐氣質。”
“我剛好有了解消息的渠道,於是我立刻寫信給在王都的線人,委托他把有關的消息都寫在一封信裡,以塞勒的署名。”
“因為某些關係,我沒法把真名直接寫出,但你一定能從字跡看出來吧?希望看完這封信後,你能感到些許慰藉。”
“是的,我知道!”公爵讚歎道,“我親愛的朋友,混血的身份令他夾在曆史遺留已久的爭端中無法脫身,可他的確是個可靠的人。”
“隻是不夠負責。”管家不滿說道,“他居然在未加驗證的情況下貿然將信給您。誰能確定惡意之人是否會借此下毒,危害您的健康?”
公爵沒理會管家,隻是心情愉悅的打開那封信,“我有預感,他寫信時考慮到信使的效率,所以在寄出時,就馬上讓那家夥搜集消息,把情報傳給我……”
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用“情報”一詞描述,“從國外來的信通常會被檢查好幾遍,要想保持蠟封完整,隻能多花時間賄賂相關人士,將它混入已檢的隊伍裡。”
“但,現在讓我們看看她的信息……”
被切開的信封掉出幾張薄薄的速畫像,以及多達五六頁紙長度才能容納的文字。
“第一張,嗯,她叫格蕾絲,是伯爵的女兒,嫁妝據說多達五十萬法郎,同時她的父親認為他似乎不夠融入階級?”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選擇誰的隊伍了。表麵上都是支持國王的,但暗地支持其他人的可都有呢。”
貴族是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因為這不符合謹慎的好習慣。
調侃幾句,公爵停頓片刻,總覺少了點東西。
他不動聲色的摸了把暗袋,發現專用於記事的小冊子不見了。
‘或許要抽時間重新弄一本了,不然我很容易忘記誰又惹怒我了。’
公爵端起桌上的紅茶輕抿了口,淡淡的茶香迅速充溢滿口腔,帶著些許苦澀與麻痹。
他繼續查閱。
“她所在的修道院簡直流行過頭了!上帝啊,看看上邊的描述,十六寸的腰!她為此在舞會上,就這短暫時間內昏迷好幾次?”
“總有愛美的女士這樣做,哪怕存在窒息流產的風險。但會束腰的,估計隻有下等人吧?”管家有點困惑,不過這份困惑更多是針對國王的,“他讓自己的女兒這樣做,您的兄長不知道嗎?”
“現在看來,束腰成為流行已不是誤解,路易恐怕是看到這點才讓我娶她。”所以場麵變得異常棘手,“我懷疑她會不會在婚禮上暈過去,讓我丟臉,好讓他看一出熱鬨。”
公爵敲著桌子,沉思一會兒後笑著對管家說,“把上次沒寫完的信拿過來,我突然感覺我有力量繼續寫下去了。”
管家順從的點點頭,“是的。您打算?”
“上次說過的一點內容。”公爵輕描淡寫道,“他不是說我為難嗎?我剛想了幾個好點子,打算給他更為難的機會。”
管家帶著憐憫,立刻去書房拿信了。
留在原地的公爵抱著手,陷入對未來的沉思中。
雖然這位女士的嫁妝豐厚到足夠王室動心,可路易不會讓一個有錢女人嫁給他,增加對手。
所以這個“未婚妻”身上一定有秘密,又或是……玩笑。
畢竟這家夥很喜歡這樣搞,要知道訂婚這種事是必須向公眾宣布的,而一個伯爵的女兒除了有錢外沒彆的特長,光是王後就不會同意。
是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亂了陣腳,要是被路易知道,肯定會嘲笑他不夠冷靜。
想通之後,公爵抱著手,想要搞事的想法瞬間一發不可收拾。